趙臻府上有一進很特殊的院子。
院子裡有座樓台,是整個太傅府最高最大的建築。
樓台一共四層,狀似寶塔,但是沒有窗戶。
趙臻進宮一趟,再回來,便将自己鎖在了這座樓台裡。
奚瞳一直忙着栽種花草,對趙臻回府之後的去向本不曾關注,可随着時間推移,府中的管家、趙臻的門客、朝中的官員找不到他,都有些着急起來。
奚瞳這才有些回過神,她站在淩笑花叢中,擡眼望向院牆那頭突兀聳立的塔尖,若有所思。
裴鳴說,那是太傅府的劍閣。
趙臻年少便于天機山修習劍道,一直癡迷收集天下寶劍。
劍閣四層,已經被列國神兵填滿了。
“少爺……太傅大人每每心中郁結,便會将自己關進這處地方,最長的時候,在裡頭呆了整整七天,不吃不喝,出來的時候形銷骨立,讓人幾乎分不清是人是鬼。”
“他……很不開心嗎?”奚瞳問道。
老管家的眼裡含了淚:“世人都說大人是苟且偷生,背叛宗族,才得以在滅族之禍中幸存,可對于任何人來說,一夜之間,親人皆死,都是難以承受之痛。大人這些年,心中苦楚,又有何人知曉……”
奚瞳沉吟。
正值此時,陸憂和林載急匆匆來了太傅府。
“太傅大人呢?”陸憂先問。
裴鳴剛要回答,卻被奚瞳搶了先:“他在閉關。”
“他閉個頭的關!”林載忍不住啐道:“都什麼時候了,朝廷都因為他亂成一鍋粥了,他還閉關?!”
奚瞳将兩人引入内室。
陸憂根本沒有心思落座:“他在哪?今日事态緊急,不能再拖了。”
“他在劍閣,已經三天,從宮裡回來就這樣了。”
奚瞳一邊說一邊看林載的神色,隻見聽聞“劍閣”二字,林載的表情确實發生了變化,開始隻是焦急,現在便有些沉重。
“他又去劍閣了?”林載道:“這臭毛病怎麼還沒改。”
奚瞳想,果真是自幼相識的朋友,林載對趙臻還是有一些了解。
“林大人可知趙臻在劍閣之中都是做些什麼?”奚瞳問。
“誰知道。”林載臉色難看極了:“他每年除了上朝,大部分時間都在劍閣,咱也不知道那裡頭是藏了什麼好東西,不就幾十柄破劍?也值得他成日這麼泡在裡頭。每次出來都跟讓人扒了一層皮一樣,人不人鬼不鬼。”
形容枯槁,人鬼莫測。
裴鳴和林載都這麼說。
奚瞳暗忖,趙臻在劍閣裡,到底是做什麼……
“走吧。”林載無奈對陸憂道:“一旦進了劍閣,除非他想自己出來,否則誰叫也沒用。先去廷尉府,跟老張說一聲,把事情先壓一壓,容後再說。”
見兩人要走,奚瞳喊住了他們:“你們同我說吧,我想辦法讓他出來。”
林載和陸憂有些遲疑地望着奚瞳。
奚瞳無奈:“看來我這一路還是太保守,你們對我的實力了解得還不是太清楚。”
兩人想起陸家的長簪敬酒,又想起蓉州的色/誘程沖,再想起那一日案上潑墨、大話箋疏,最終還是坐了下來。奚瞳也總算了解了近來朝中最為棘手的一樁風波——關于程沖的判決。
押送程沖的暗衛辦差得力,腳力也好,在趙臻回京五天前,程沖就已經進了廷尉府。
百餘具屍首,詳細的箋疏,加上蘇木的證詞,這樁案子審理起來并不難。隻不過程沖是周家的人,周正是當朝大司徒,位高權重,周家在京中的勢力又很大,所以有些細枝末節可能會拖延一些時日,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趙臻回京之後,廷尉監張逑已經跟趙臻通了氣,這案子預計得糾纏個幾月,大概秋後才能有結論。在周家運作之下,程沖死罪雖是難逃,但估計不會牽連太多人。如此一來,想要讓這案子擴大影響,還得靠趙臻這邊的門客,于各路清談之上操控輿論。
本來說得好好的,可趙臻進宮一趟,當晚他就差人拿了蓋着陛下印信的手書到了廷尉府。
手書上說,程沖惡行滔天,罪大惡極,處刷洗之刑。行刑之後肉糜做成湯丸,分發程家宗親,并行株連,男丁無論老幼,皆處斬刑,女子沒入章台,為娼為妓。
這道手書一出,滿朝嘩然。
奚瞳蹙眉:“什麼是刷洗之刑?”
陸憂看林載一眼,躊躇片刻,而後說道:“就是用一把鐵梳子,一寸寸将人的皮肉刮下來,直至隻剩白骨和内髒。犯人會親眼看到自己的肉身被分割成一具骨架和一灘爛泥,待骨頭都刮幹淨了,才能了結犯人性命。”
奚瞳應激似的閉上了眼睛。
毫無疑問,這是道酷刑,而且還要程家宗親分食程沖的皮肉,還要株連程家所有人。這道判決可以說毫無人道可言,難怪朝中衆人要聲讨趙臻。
……
送走陸林二人,天色已晚。
奚瞳在廚房忙了一通,而後一手提上食盒,一手抱着小老虎,在裴鳴的陪同下來到劍閣外頭。
她敲了敲劍閣的門。
“趙臻。我們聊一聊好嗎?”奚瞳的聲音柔婉清脆,可下一句便讓裴鳴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