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瞳看着銅鏡裡的自己,不知該喜該憂。
趙臻答應她帶她去宮宴,但要她女扮男裝。
她一開始對這個提議不屑一顧,她不相信這個世上有可以不被識破的女扮男裝,直到此刻,她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
确實很難看出是個女的,因為太!難!看!啦!
而且是獨屬于男子的難看,這種難看着眼于皮膚的色調以及質感。
妝面是小六子畫的,他用脂粉兌了鍋灰和松子油,調了一個像是在太陽地理暴曬了八百年的顔色,塗到了她的臉上。又用碳灰摻了松花粉,勾勒出一雙過于粗大的眉毛,從而完全讓人忽略了她五官中唯一值得細看的眼睛。
很樸素的化妝招式,很緻命的殺傷力,真可謂大道至簡。
奚瞳:“六啊,在廚房辦差,你屈才了。”
“姑娘過獎。”小六子得意極了。
一向好脾氣的紫虛也忍不住皺了眉頭,她認真盯住小六子:“答應我,今天我們進宮後你把廚房好好打掃一遍,我竟不知堂堂太傅府的廚房竟能找到這麼多種類的灰。”
小六子的得意變作赧然。
奚瞳左右轉轉頭,反複打量自己的“妝容”,不由歎息,行啊,就這樣吧。為了吃上口好飯我也是付出了所有。今晚可千萬别下雨啊,要不然山體滑坡就會在我這張臉上發生。
……
書房裡,林載正和趙臻叙話。
趙臻有些心不在焉,他一時興起答應了奚瞳帶她去宮宴,但回想起來又有些後悔。
一是他如今政敵太多,他明面上的近臣和門客,對手們了解的很清楚,可蓦地出來奚瞳這樣一個生面孔,又是個女子,怕是會招緻一些麻煩。
其二便是,趙臻很不願意承認,他不想别人看奚瞳,一眼他都覺得難受。上次蘇木張逑他們來見過奚瞳後,他心裡就别扭了好一陣子,如今卻要将她帶到人員冗雜的宮宴上。他不喜歡。如果可以,他想她永遠呆在太傅府,更甚者,他想她永遠呆在他起居之地,比如……卧房。
趙臻心亂如麻,他總覺得在面對奚瞳時,他體内的獸性蠢蠢欲動,一不留神,便會壓過人性,這使得他整個人都卑劣不堪。
趙臻雖思緒紛亂,但面上鎮定從容,林載自然沒有察覺到他神遊天外。今日宮宴,宮城需要布置戍衛兵吏,這是林載的活兒,他本不應出現在太傅府,之所以過來,是為了他妹妹。
“棠棠回來了。”林載直截了當:“父親和叔父有意讓她嫁給你,她今晚怕是會被逼着做些親近你的事,你若不喜,婉拒便是,但别太顯山露水。棠棠性子純直,不懂朝廷裡的虛與委蛇,更不懂女子之間的勾心鬥角。我不想她被卷入争權或者争寵的風波。”
趙臻看了林載一眼,林家的當家人是林恕,他隻有一兒一女,就是林載和林棠。趙臻同他們兄妹算是自幼一道長大。
林恕雖未入仕,但他是當朝有名的大儒,在文人墨客之間很有威望。隻可惜他一雙兒女并沒有繼承他愛讀書的性子,兄妹兩人都尚武。林載年紀輕輕就打遍京華無敵手,在趙臻的扶持下,做了禁軍統領。林棠則去了同天機山并稱“劍道雙宗”的攬月山學藝,時至今日,已經五年。
趙臻清楚,林恕不曾做官,不是因為他想要離塵避世,而是因為他看不上高氏皇族。林恕其實是很有野心的。
所以他才會在趙臻回京、家人亡盡、一無所有之時,站到了他的身邊,當中有出于道義、對老友之子的幫扶,但更多的是出于對趙臻的了解、從而做出的政治投資。
聯姻,顯然是林恕向趙臻尋求保障的一種方式。
林棠……趙臻想着,其實有朝一日,他若娶妻,放眼京師,林棠真的是很合适的人選。
趙林兩家親厚,他娶林氏女,順理成章,在朝廷或坊間,都不會有太多阻力。
而且無論是品性,還是能力,林棠都是很出色的女子。而且她同他一樣,對劍道有所癡迷,應比别人同他更聊得來些。兩人若是結為夫婦,相敬如賓,應該不難。
最重要的是,如果拒絕這樁婚事,恐怕會讓林恕心中生出一些龃龉。
所以趙臻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這時候他應該說“林棠願意嗎?若她願意,這樁婚事未嘗不可”。
可他腦子裡不斷閃回奚瞳的臉,于是這句話就梗在了喉頭,刮得他喉嚨生疼,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他轉念又想起前兩日奚瞳那句“你放心,我不會嫁給你”,他心裡頓時生出怒氣,還有一些類似于委屈的情緒,一個下賤的伎子,竟将他掣肘到如此地步,已是可恨,可偏騙她還嫌棄他,她憑什麼?!
“主公。”十三聽聞林載所說,順勢開口:“咱們在周家的眼線也傳來消息,說是周家有意想将次女周韻儀許配給您。今夜周二小姐也會入宮赴宴,還望主公早做打算。”
林載聞言一愣:“周韻儀?!周家這是想做什麼?!一頭兒連絡越陽王,一頭兒又要把女兒賣給趙臻,這是打的什麼算盤?”
“呵。”趙臻眸底寒涼,嗤笑出聲。
十三:“可能是希望周二小姐打動主公,以兒女情長軟化主公吧。”
林載看趙臻一眼,周韻儀确實姿容出衆,和周懷淑兩姐妹有“一門雙姝”的雅号,這些年她待字閨中,求親之人踏破周家門檻,若是尋常豪傑,周正這招說不定真能奏效。但他面對的是趙臻,且不說趙家滿門因周正而死,即便沒有這一出,趙臻他也不好美色這一口啊。否則他也不會對奚瞳那個平平無奇的丫頭感興趣。
“趙臻,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林載剛想到奚瞳,她清脆的聲音就自門外傳來。
趙臻聞聲轉頭,便看到一個相貌粗糙的清瘦少年朝自己走來。
趙臻眯眼,說相貌粗糙還是保守,準确地說,是有些難看了。
林載咋舌:“小阿瞳,是你自己要打扮成這樣嗎?”
奚瞳擡手,原地轉了個圈,以此展示裴鳴翻遍庫房,為她尋到的唯一一件算是合身的男衣。
這衣服深棗紅色,襯得她被畫的暗黃的臉面更加暗黃。
“怎麼樣?”奚瞳視死如歸:“是不是覺得世上的美人千篇一律,但醜人各有各的醜法?”
林載被逗笑:“我以為你隻對趙臻說話難聽,原是對自己也不客氣。”
趙臻嘴角也彎起一個隐約的弧度:“不醜,能看。”
申時兩刻,一行人坐着車辇往宮城走。
“趙臻,我今天是什麼身份?”
“門客。”
“門客?”
“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