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臻看了奚瞳一眼,奚瞳點頭,上前一步。
“我是趙臻的門客,奚瞳。”她不卑不亢。
“大膽賤婢!清談之上,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
奚瞳看了看他,前幾日她問趙臻要了朝臣們的畫像,眼前這人她識得,是周正手下的一個小官,北市令。
奚瞳看向他:“北市令大人真是好笑。若你們說的是真的,趙臻為了我連太後的人都敢殺,你卻當堂叫我‘賤婢’,不要命了嗎?”
短短一句話,殿内便議論聲四起。
高瀾灼灼看向奚瞳,這丫頭,是有幾分口舌之能的。
北市令額頭上有些出汗,他很想梗着脖子說,自己心懷正義,不畏死。但想起被滅了九族的嚴家,大朝晖殿外那一個個滾落的人頭,他就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奚瞳也不同他計較,她款款走下高台,遊走在方才侃侃而談的官員之間。
“我作為趙臻的門客,有幾個問題,想請教諸位。”奚瞳的聲音清朗溫潤,此時,她走到了方才叫得最歡的周演跟前:“月餘前的雪災,波及多少州府,諸位可知?”
周演讷讷不能言,他身邊倒是有個官員回答:“十三州府。”
奚瞳挑眉看向答話的人:“受災良田多少畝?”
那人想了想,回答:“六千萬畝。”
奚瞳點頭:“那成災良田多少畝?”
那人愣住了,受災和成災是不一樣的,但他看公文的時候,并沒有注意這個問題。
奚瞳嘴角彎起來,從他身邊略過,走向别處,那人的臉因羞慚而發紅。
奚瞳沒有停止,繼續問:“那絕收良田又有多少畝呢?”
受災、成災、絕收……衆人紛紛沉默下來。
“損壞房屋多少間?倒塌房屋多少間?因災死亡多少人?失蹤多少人?新增多少流民?”奚瞳轉了一圈,問題一個接着一個,無人應答。
奚瞳回到了高台之下,直面群臣:“大人們最近為赈災操碎了心,奏章一本接一本,章程一個接一個,無非就是讓朝廷撥款。恕我愚鈍,你們連受災的情況都不了解,又憑什麼制定赈災的計劃,憑什麼問朝廷索要錢款?”
“朝中之事,豈容你這無知女流置喙?你不要轉移視線,我們如今所談論者,正是你這賤人是否禍亂……”一個老學究說道。
“禍亂朝綱?呵……”奚瞳笑出了聲:“老頭兒,你活了一輩子,隻能在天幕山高談闊論,走不進這浩蕩宮城,是因為什麼,你還不明白嗎?”
“你!”
“就算你們說的是真的。趙臻就是為了保我,才中斷清談,誅殺宮婢,那又如何?他當然可以這麼做。”奚瞳的目光天真無邪,不等衆人反應,她便又道:“因為我比你們有用。比起你們這些屍位素餐之人,我有用太多了。”
“你……你你你……”
朝堂之上,憤懑之聲四起,可奚瞳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她朗聲道:“此次雪災,波及十三州府。截至三天前,由各地州府呈報箋疏彙總可得,大盈境内,受災良田六千萬畝,成災良田兩千七百萬畝,絕收良田八百萬畝。損壞房屋十六萬間,倒塌房屋五萬七千間。因災死亡三百七十九人,失蹤三十七人,新增流民十七萬人。家畜、林地、疫病、山匪之禍,尚不在列。這是大盈開國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天災。趙臻和張逑、陸憂、蘇木幾位大人,近日均在為此事奔波,日夜不休。今日清談,我本也以為,諸位大人會為赈災獻計獻策。可沒想到,你們談的就是這些狗屁東西。太可笑了。”
“大膽伎子!朝廷大事豈容你……”
周正指着奚瞳的鼻子怒斥,奚瞳卻笑着上前,擡手将他的食指壓了下去:“趙臻是否有心謀逆,我是否禍亂朝綱,都還有待商榷。但周大人和您的同僚貪墨渎職卻是闆上釘釘。問罪的诏書不久就會送到各位府上,大人還有心情在這裡同我周旋,不趕緊回去想想辦法嗎?”
周正的氣焰漸漸弱了下去。
周遭許多人看奚瞳的眼神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方才還覺無甚亮點的一張臉,如今随着她一颦一笑,竟有些驚才絕豔之感了……
“真不愧是太傅的女人……”人群中有人發出這樣一句喟歎。
高瀾在一旁聽了,長袖中的手不由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