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很快出鍋,打着領結的服務員手托餐盤快步走來,将菜一道道擺上。
杯子裡被服務員倒滿葡萄酒,王笑婷朝餘戈舉杯,“來,慶祝一下。”
櫥窗外的天色變暗了。
櫥窗外紫藤花架不知何時消失的,沒了花架的遮擋,古樹毫無阻攔地展現着全貌。枝桠延展遮住天光,如騰蛇般扭曲擰巴的枝條密實地繞過來,一層一層疊加在建築牆壁外圍。
偶有幾根細小的枝頭爬過櫥窗底部,并不打眼。
餘戈舉起酒杯跟王笑婷碰了碰,沒喝。
王笑婷搖了搖食指,“你這樣不行哦。”
“我不喝酒。”這是實話,餘戈不喜歡喝,而且酒量上限隻不過是一罐啤酒。
“葡萄酒度數不高。”
“算了吧。”
見狀,王笑婷也不再勸,将自己的酒水一飲而盡,接着拿起餐具大快朵頤。
她吃東西的速度很快,剝蟹動作利落粗暴,嘴巴大開大合。餘戈眼見着一坨又一坨蟹肉進入她的嘴裡,沒怎麼咀嚼就咽下,忍不住開口:“慢點吃,你胃不好。”
“嗯?哦……沒事……”
餘戈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托臉,沒什麼食欲,光看着她吃。
“真的有這麼餓嗎?”她忍不住問道,眼見王笑婷伸手去拿冰淇淋,關懷地拿筷子擋住她的手,“你這樣吃會竄稀的。”
朋友拂開筷子,捏起冰淇淋往嘴裡塞。白色奶油流到嘴角,順着下巴滑落。
餘戈安靜地看着,朋友實在聽不進勸,她便閉嘴。
櫥窗上的枝條在變多,似乎不再掩飾自己的長勢,将底部的玻璃完全遮住,形成厚厚一層枝網。
餘戈懶懶擡眼,盯着那些灰色的斑駁的枝條。
眼見一半的盤子都空了,朋友這才顧及到餘戈,把海參推給餘戈,“你也吃……”
餘戈拒絕得很幹脆:“我不喜歡吃這些。”
“不吃?很……很好吃的……吃一點……”滿嘴油光的朋友徒手抓起海參,起身遞到餘戈面前。
餘戈往後仰,雙手擋在臉前,“我不吃這個,我真的不吃。”
“你嘗一口……”
“它長得實在有點抱歉了。”
“哎呀,閉眼吃就好了……你吃一口……”
抽動的枝條遮住櫥窗的二分之一,卡座離得近,樹皮與樹皮之間相互摩擦的聲音隔着玻璃很清晰地傳到餘戈耳朵裡。
“婷婷,你覺不覺得……”她猶豫着開口。
王笑婷還抓着滑膩掉汁的海參,整個上半身不知何時已經爬上桌子,壓在盤子上的膝蓋和腿裹上褐色的油湯,天藍色的裙擺蹭刮在盤子上,桌上亂得一塌糊塗。
“快吃。”她用上了強硬的命令語氣,另一隻手伸去想抓住餘戈的臉。
餘戈歎了口氣,“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很崩人設你知道嗎?不應該是這樣的。”
王笑婷動作凝滞一秒,櫥窗上的枝條也靜止不動了。
餘戈站起身,“我不想吃飯了,也不想待在這了,你吃吧。”
啪……
櫥窗瞬間爬滿裂紋,枝條兇猛如野獸撞碎玻璃穿刺進來,餘戈身體被枝條纏裹住絞緊懸空,朋友扔掉海參,用力捏住餘戈下巴。
“為什麼……為什麼不吃……”
朋友嘴裡發出的聲音粗犷詭異,帶着獸吼般震懾的聲響,脖子上那些原本細微的植物根須瘋長,從末端綻放出密密麻麻的深綠色齒芽。
餘戈被捏得臉都快碎了,窒息的痛感直沖靈魂,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面目可憎的朋友,大腦還沒反應過來。
周圍起了呼嘯風聲,幹淨的餐廳迅速漫上一層陳舊腐敗的黯淡色澤。桌椅燈台卷倒在地,窗戶破裂不堪,地闆蒙上厚厚的塵污,轉眼之間環境發生劇烈變化。
平和的表象被急切撕破,受到嚴重蒙蔽的主觀感受得以窺見光亮,面對危險的警惕終于遲遲湧上心頭,餘戈伸手抓住朋友的胳膊想要扯開。
手中的人類胳膊觸感生硬粗糙,抓在掌心像是握住了古樹分枝,餘戈低下頭,看到對方身上的皮膚一寸寸轉變,由健康的白皙到布滿細紋凸起的樹皮不過是幾秒之間發生的畫面。連同那張臉也徹底被木本植物的枝幹取代,徒留一塊形似腦袋的腫瘤頂在最頂端。
餘戈沒有反抗的能力。
一切發生得極其突然,就像不知道從哪塊烏雲開始小雨變成傾盆大雨,讓人防不勝防。
她被細密的根須穿透脖子上的血管,下巴上那隻幹巴的手也延展出蠢蠢欲動的新芽鑽入皮膚,不知是血液被抽走還是意識被抽走,餘戈再次陷入混沌,眼皮沉重地合上了。
***
青野從恍惚中回過神,目光落在低處。
這裡并沒有什麼白裙姑娘,等待他的是大湖裡廣闊的水體。
水面之下顔色暗沉,一團團形狀模糊的黑色水生物埋伏在這裡,隻有黑白分明的眼睛是清晰的,它們靜止不動,沉寂地、長久地凝視着自己,仿佛耐心的獵人等待獵物上鈎。
青野的腳尖離水面不過幾厘米的距離。他在不知不覺中從建築那裡來到這裡,期間完全沒有察覺到,也許是某個從鬼怪那裡複刻來的技能起了效,也許是意識本能,他在即将步入深淵前驟然回神,腦海中仍然殘留着那抹白色。
……醒醒神,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他轉過身重新将目光投向周圍,完全看不見建築、遊人,全是植物。
四級的夢境不再有邊界,這裡是一片基本沒有人類痕迹的原始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