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有什麼東西徹底斷掉了。
烏雲遮住太陽,最後一縷光線消失殆盡。
角落裡的黑影因為一人的騰然躍起瞬間變得騷亂,打罵聲漸漸變成慘叫,又被狂風“呼”一下淹沒。
美工刀推開露出鋒利的韌,寒光過後,棒球棒“當啷”掉落在地。
黑白的世界被一片鮮紅暈染。
而後,是頻頻耳鳴。
再往後,萬籁俱寂。
強對流天氣造成的強降水,将那些紅色沖淡,蜿蜒流入水溝。
先前還嚣張着的一張張面孔,此時全都變成了統一的恐懼表情,在暴雨中驚叫着四散,跌撞成一條條歪七扭八的線。
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車輪滾滾,轟隆隆離開宿城。
少年曾用來畫畫的手,此時握着美工刀,慢慢走到廣場前。
他擡頭又朝那巨大的時鐘輕輕看了眼。
他知道,他已經回不去了。
……
*
一陣規律的敲門聲将莫池喚醒,他猛地睜開眼,短暫分辨了下此時是現實還是夢境。
直到屋外響起初瀾溫和的聲音:“小池老闆,感冒藥我給你放門口了。”
莫池本想回應,但一開口嗓子就跟着了火一樣,嘴唇動動愣是沒發出聲音。
初瀾見屋裡還是沒動靜,将水杯和藥擺在一旁的置物架上,轉身離開。
剛走出幾步,身後傳來開門聲。
初瀾停下,回過頭,接着眸子微微暗了下——
莫池倚在門框上看着他,向來挺拔的身型此時稍向前躬着。
他的臉色極其難看,胸口起伏地有些急促,一雙幽沉的眼睛裡也布滿紅血絲。
怎麼看都是一副明明快難受死了,還要強作鎮定的樣子。
初瀾當即返身回去,站在莫池跟前。
靜了下後,擡手摸上莫池的額頭。
冰涼的掌心貼上滾燙的皮膚,帶着一種令人貪戀的舒适。
但莫池還是馬上就抓住了初瀾的手腕,偏過了頭。
他的呼吸打在初瀾的指尖上,同樣燙得吓人。
初瀾任莫池抓着他的手,嚴肅道:“好像燒得更厲害了,去醫院吧。”
“不用。”莫池啞着嗓子,頓了頓說,“吃個藥再睡一覺就好了。”
“起碼先量個體溫,我剛順便把溫度計也帶上來了,用手測得不準。”
見初瀾堅持,莫池猶豫了下,還是慢慢松開抓他的手。
初瀾取過放在感冒藥旁邊的體溫計,本想跟莫池一起進屋,但又想起對方不習慣外人進他房間,于是道:“你自己量,我在外面等你,量好了跟我說一聲。”
也不知是發燒腦子不清楚,還是生病的人難免有些脆弱。
莫池竟默默向旁側了些身,給初瀾讓出進房間的路。
初瀾愣了下,用眼神确認莫池的意思。
對方微微垂着眸不看他,也不說話。
初瀾輕歎聲氣:“回去躺好。”
莫池低低“嗯”了聲,等着初瀾先進入房間,才跟在他身後一并進去,關上了門。
初瀾讓莫池躺在床上,将溫度計夾在腋下,自己則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測量體溫的這段時間裡,莫池一直在用那雙燒得通紅的眼睛看着初瀾,像在極力确定這人存在的真實性。
初瀾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問:“很難受?”
莫池搖搖頭。
“想喝水麼?”初瀾勸,“忍耐一下,先量完體溫再喝。”
“初瀾。”莫池忽然開口叫了聲,聲量很低,很澀啞。
“你幹嘛要來啊。”
幹嘛要來啊…
在他已經要徹底接受命運的安排時,幹嘛要來。
初瀾自是聽不懂這句話背後的言外之意,于是隻就事論事地回答道:“我不放心你。”
莫池沉默了。
許久後慢慢閉上眼,隻覺得胸口某處像是被灌入一道暗流,沿着幹涸的血管源源不絕地彙入心髒。
他無法形容這樣的感受,疲憊、無力、難以招架、還有潛藏其中的一絲絲溫暖……
……
溫度計好像壞了,接連量了兩次都在三十五度以下。
莫池好像睡着了,呼吸仍有些快,眉心緊緊蹙着,看得出來很難受。
初瀾不忍将他叫醒,把溫度計裝進盒子裡,起身來到床邊。
稍縱,他彎下腰,撩開莫池額前的碎發,将自己的額頭輕輕貼了上去。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急促炙熱的呼吸噴薄在初瀾臉上。
太燙了…
初瀾直起腰往衛生間走,打算接盆水來幫莫池物理降溫。
就在他轉身去往衛生間時,身後的人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睛。
眸底是暗湧的慌措。
初瀾貼向他的時候,莫池覺得心髒都驟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