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瞅了瞅四周,發現除了公公宋老爺還在淡定地喝茶之外,屋内所有人早已收了笑意,低眉斂目作鹌鹑狀,連手握後院大權的徐有凰都閉口不言,不肯觸王氏的黴頭。
看來王氏雖然多年不插手宋家内務,可餘威猶在。
我輸得不冤啊。
一片安靜中,王氏不鹹不淡地開口:“阿珩他媳婦兒,阿珩外出為官八年了。”
“——啊?”過了良久,我才意識到王氏跟我說話呢。
并非我反應慢,早在很多年前,我便與王氏勢同水火了。
娘家倒台後,與王氏的鬥争,我徹底敗落。
作為勝利者,王氏對我那是相當不客氣,要麼直呼李素娥,要麼索性潑婦、毒婦來代稱我。
“阿珩他媳婦”,太久遠的稱呼了,蚌埠住啦!
我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王氏。自她口中所出的話,我從來要拿出做語文閱讀理解的架勢,反複揣摩。
隻是七年跟八年有區别嗎,我嚴重懷疑她是雞蛋裡面挑骨頭。
我不敢找王氏算賬,于是算到始作俑者徐有凰的頭上,拿小眼神刺她:你直說不行嘛,何必給我挖坑。
徐有凰不動如山,對我的眼神視而不見,我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由氣結,将這婆媳二人在内心吊捶無數次後,突然靈光一閃:莫非王氏暗示我,對宋珩關心不夠?
畢竟宋珩相貌英俊有前途,而我一個破落戶占着妻位,不想着報答宋家的大恩大德,連丈夫外出幾年都不清楚,簡直天理不容!
“瞧我這腦子,不如沒有呢,還是婆婆的記性好。”回過味後,我立刻一套三連,先是反思錯誤,接着馬屁送上,最後亡羊補牢:“時間過的真快,一晃都八年了。不知相公——嘶——是不是——嘶——又長高了?”
話音剛落,宋老爺一口熱茶噴了出來,四下傳來陣陣憋笑聲。
唉,又鬧笑話了。
上一次見宋珩是五年前,那時他都二十八了,現在更是個三十三歲的老男人了。
還長高,豈不是成妖怪了?
之所以脫口就是他還長個子沒,大概我是個小氣之人,對吃過的虧,記性向來好。
宋珩發育時間長,二十出頭的歲數還在長個子,小腿時常半夜抽筋,疼得翻來覆去,吵得我睡不着。
更可氣的是,即便疼得無意識抽氣了,他照樣睡得香,腿是哪裡舒服往哪兒伸。每次我被蹬醒,見他疼得可憐,隻好忍着困意地替他揉搓腿肚子,一揉就是大半個時辰。
第二日醒來,手又酸又痛,神色萎靡。
宋珩見了,總會帶着懷疑的目光倒打一耙:是不是趁他熟睡,對他做了不可描述之事……
對于我的犯傻,王氏很生氣,樣子很兇惡,恨不得生吃了我,拍桌子瞪眼:“李素娥!”
這才對嘛。
剛剛那聲阿珩他媳婦唬得我一愣一愣的,再說王氏心目中的阿珩媳婦一直都是她侄女兒,宋珩的真愛。
混飯的糟糠妻,哪裡配當宋珩媳婦喲!
眼見王氏恢複如常,我不禁舒了口氣,跟王氏的相處,這種簡單粗暴的模式更合适。
王氏見此更是惱恨,撈起茶杯要往我腳邊砸,一直沉默的宋老爺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王氏,對其微微搖頭。
王氏大約一口氣哽在喉中,恨恨瞪我了一眼,我隻能無辜地看回去。
“素娥啊!”宋老爺生怕王氏與我再度鬧起來,趕忙叫住我,和顔悅色對我道:“爹知道,珩兒無知犯下大錯。可如今都八年了,再大的氣你也該消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剛成親那會兒,感情多好,誰不說你們是神仙眷侶……”
唉,宋老爺又在老調重彈了。
我與宋珩不和,王氏覺得主因在我,成天對着我橫挑鼻子豎挑眼。宋老爺飽讀詩書,十分明事理,從來都認為是自己兒子的錯,一直替宋珩賠禮道歉,勸我和宋珩重頭開始。
問題是我讀書少,沒讀過女四書、聖人典籍,不懂得寬仁之道,隻會寬于律己,嚴于待人。
我非但不領情,還十分惡劣地認為:要不是你執意攀附李家,我跟宋珩哪有這段孽緣!
當然這話我隻敢在心裡編排,一家之主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忍住掏耳朵的沖動,我開始默默研究牆角的大花瓶,從産地到質地,從價格到風格,将大花瓶的前生今世都分析個遍後,一道驚雷兜頭劈下,炸得我差點魂飛魄散。
“蒙皇上聖恩,如今珩兒榮升戶部清吏司郎中,他已動身出發,還有三、五天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