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是在下唐突了,還望韓醫師勿要計較在下的失禮之處。”趙旭望着李素娥歉意滿滿道。
郭萊偷偷瞥了方子一眼,若有所思,太醫院的霍良開過一副完全相同的方子,隻是效果不大。
以前他還以為霍良徒有其名,聽了李素娥的解釋後,明白問題出在聖上身上——僅重藥食調理,對養生之言卻置之不理,身體怎能不日漸虛弱!
……
一個月後。
李素娥正如往常一般坐診行醫,叫到五号時,兩個戴面具的男子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打頭的男子似乎處境不妙,走路搖搖晃晃,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将其吹倒,後面矮個男子緊緊地跟着後面。
李素娥一驚,慌忙站起,沖着後面的矮個子不滿道:“他都這樣了,你怎麼不扶一下!”
矮個子低着頭,也不解釋。
“與他無關。”高大男子擺擺手,有氣無力道:“韓醫師,我還沒到走路都要讓人攙扶的地步。”
李素娥歎了一口氣,心道:看來這個大高個就是今天的五号了,都這般惱火了,還講什麼面子。
五号艱難地晃蕩到椅前,如軟泥一般攤在上面,待氣息稍稍平複後,才緩緩摘下面具,“韓醫師,我們又見面了。”
李素娥看着眼前臉頰蒼白浮腫,眼圈青黑,活像被妖精吸幹生氣的五号,内心一片茫然,聽他熟稔的口氣,似乎是認識的,但她想了好一會,卻發現根本沒印象。
郭萊見了,暗中搖頭,知道李素娥沒有認出聖上,經過多回試探,已經确認她的臉盲之症所言非虛,還知道實際上李素娥的記性極好,半年内開過什麼方子,給誰開的,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就是人臉對不上号。
其實李素娥的臉盲是從前世帶過來的,不算特别嚴重,辨得出美醜,隻是轉頭即忘,因此除了至親至友,一般不記他人的相貌,待人家自報來曆後,她再重新對号入座。
但也并非完全不能喚起她的記憶,自李素娥失去金手指後,臉盲逐漸有了改善,現在大緻能留存五十來人的模糊樣貌,雖然長期不接觸,那人的樣子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變得越發模糊,甚至再次遺忘。
由于記憶名額有限,依李素娥那現實又勢利的品性,一般隻記三種人:其一重大金錢往來的利益相關者;其二宋家擺不平的位高權重者;其三有深仇大恨的。
郭萊雖不甚明了李素娥的記憶标準,但還是知道此人見錢眼開,尤愛金元寶,越多越能勾起她的印象,于是從懷中掏出數十個金元寶,一排擺開,金光閃閃,煞是動人心。
李素娥見了金元寶,驚訝地“咦”了一聲兒,又細細地瞅了瞅趙旭,腦海中一些片段斷斷續續地閃過。
“服食金丹和飲酒過量。”趙旭見她似乎有些印象了,開口提示,見她還未完全想起,輕咳一聲,吐出兩個字:“無子。”
“啊,是你,你這是怎麼回事?”李素娥才意識到眼前這個搖搖欲墜的五号,是上次那個出手大方的狗大戶,不由地大驚:
上回見他隻是精神萎靡,怎麼經過調理之後,反而愈發嚴重了,感覺就要當場去世一般!
趙旭臉色虛弱地靠在椅背上,捂嘴打了個哈欠,幽幽道:“自從未服用金丹和酒之後,白天沒精打采,晚上輾轉難眠,至今已有月餘未曾好好睡過。”
李素娥:“……”
李素娥簡單地為趙旭檢查一番,又詢問了他幾個問題後,才皺眉道:“你以前服食的金丹應該有緻瘾性,現在突然戒除,身體大概适應不了,恢複需要一個過程。不過睡眠一定要充足,晚上睡不着,白天可以多睡會兒,待身體适應之後,再慢慢恢複正常的作息。”
趙旭聞言坐直身體,微微前傾,以手支在桌上,撐着下巴:“可是韓醫師,在下心中若有記挂,便難以入眠,所以才會飲酒助眠。但酒後易頭昏,不能處理事務,隻好服食金丹醒神。可服食金丹後,人又亢奮更加難以入睡……自兩位親人先後過世後,家中發生了許多事,無法釋懷……往複之下,已成了瘾癖,再也難以根除。”
一旁的郭萊内心震動,他一直知道聖上有服食金丹和酗酒的習慣,還以為有奸人引誘,聖上才染上不良癖好,以緻危及龍體,現在才知道原來根源竟在聖上自己身上。
又思及聖上十七歲匆忙登基後,各地叛亂此起彼伏,内有長興王欲取而代之,外有柔然、後漢虎視眈眈,内憂外患之下,大周隐隐有亡國之相。
聖上卻以雷霆手段,短短六年間,消弭禍亂,平息紛争。雖然底下依舊暗流湧動,但帝國已止住了崩潰之兆,漸漸展露出了蓬勃向上的新氣象。
世人皆贊聖上運籌帷幄,堪稱一代雄主,可誰又能想到聖上背地裡卻飽受煎熬,甚至不得不依靠外物填補憂懼苦悶……
郭萊正胡思亂想着,隻聽趙旭繼續道:“上次韓醫師說繼續服食,恐有性命之憂。在下思來想去,為了性命着想,還是決心戒除,隻是沒想到後勁這麼大。”
郭萊心中一跳,眼神不住地在趙旭和李素娥之間來回轉動。
怪哉!霍太醫曾經勸了無數次,聖上都當作耳旁風,見了李大姐後卻立馬照辦,還堅持了一月之久。難怪霍太醫驚訝至極,還疑心聖上身體是不是出了變故,所以才轉了性。
李素娥聽了趙旭的講述後,深感棘手,原本以為趙旭就如平常的纨绔子弟一般,因心裡空虛無聊,故意放縱自我罷了,沒想到為了緩解失眠。
失眠的痛苦,她深有體會。
一年前,她也失眠得厲害,經常睜着眼睛到天亮,明明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簡直将人折磨得發瘋。不過源于心病的失眠,即使前世,也隻能藥物緩解,不能根除,除了自醫,别無他法。
“失眠的确很痛苦,飲酒服金丹也隻是飲鸩止渴罷了,對肝腎傷害太大了,無論如何不能再服用了。可你的身體外強中幹,長期不睡也是個大問題,嗯——這裡有個方子正适合你用。”李素娥同情地望着趙旭,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一道方子。
此方是為了還原傳說中的麻沸散,好用以手術之中,才特意去研制的。隻是耗費大量财力後,卻得出了個啼笑皆非的方子,其效果僅能令人昏睡,完全達不到手術所需的昏迷狀态,刀子剛下去,人就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