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的第一封信便揪緊了我心。
她自陳和大表哥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還打算在她及笄那年成婚。
可天有不測風雲,大表哥家中犯事,全家入獄。大表哥為了保住家人,娶了中意他多年的高門之女。她雖傷心欲絕,卻也明白大表哥的苦衷,隻能将過去情意藏于心中,含淚祝福他。
後來她受大表哥之托,去探望即将被充軍的二表哥,不料二表哥卻趁機污辱了她,并以此要挾嫁給他。
她礙于自己的名節、家族的聲譽不敢直接拒絕。可她對他恨之入骨,見到他便心生屈辱,更遑論嫁給他。
玉清最後問我:“女子是否該為了聲譽,嫁給恩将仇報、玷污自己的小人?”
我憤怒又心痛,第一反應當然是将這種畜生扭送到衙門,打斷他的第三條腿啊!
可是轉念一想,此事确實不宜鬧大。正如玉清所言,這種事情傳揚出去受傷害的反而是女子。
我斟酌良久,回了一封信:首先錯不在玉清,你無須對此有心裡負擔。其次不要為了畜生的錯誤而傷害自己,賠上自己的一生。如果父母靠得住,那就告訴父母,不要獨自承擔。最後在可以保護自己的前提下,讓那個畜生付出慘痛的代價,休想逍遙法外。
我将她的銀票塞了回去,在信上又添了幾行,叮囑讓她存好,不要亂花錢,為自己早做打算。
過了半個月後,我收到了玉清回信,裡面還塞着更多的銀票。
她道,玉家雖非高門大戶,可家中世代經商,也算富甲一方,讓我不必在意。
好吧,原來又是個不差錢的主兒。
其實《雙面客》之所以收入不菲,無畏兄和玉清的“鼓勵”占大頭。
信末,玉清自言已将那畜生處理了,看在大表哥的份上,留了那畜生一條小命。
見她從容解決了危機,我心裡微微松了口氣,怕刺激到她,不再提起此事,知道她喜歡我的話本,便特意聊起了《雙面客》話本未來的方向。
玉清對話本很有見地,為我指出了矛盾之處,甚至還早早猜出了男主可能就是殺人兇手。
我不禁歎服,經常和玉清探讨話本構思,後來漸漸聊得深了,發現她不但思維缜密而且見多識廣,對時事也有着獨特看法,甚合我心。
一來二去,我們雖不曾見面,倒也互相引為知己。
我們通信半年後,她突然來信說:她跟從京城遠道而來、父親的故交之子鄒二少相愛了。隻是鄒二少門第顯赫,而她出身商戶,又非完璧之身,自覺配不上鄒二少,卻又覺得此生非他不可,失去他甯願去死。
“我那麼愛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成為他的妻子。”看到這裡,我心中又提了起來:雖然為她找到心中所愛而高興,可那件事不知她有沒有跟鄒二少坦白,否則終究是個定時炸彈。
還沒等我回信,她的信又到了,得知她已經如願與鄒二少結為了夫妻。
我回信祝福她覓得良人,其他的也沒敢多問。
在我以為跟玉清也許不會有交集時,我再一次收到了她的來信:鄒二少的姐姐無意間透漏,鄒二爺其實早已心有所屬,可心上人卻另嫁他人。他對此始終無法忘懷,甚至有終身不娶的念頭。後來因其拗不過父母之命,而玉清又生得有幾分像他的心上人,所以才娶了玉清為妻。
夫妻之間的事,我不敢亂出馊主意,隻得提醒玉清小心鄒二少的姐姐,我總覺得她目的不單純,似有挑撥之意。
玉清卻回信說,她與鄒家姐姐幼時交好,雖然有數十年未見了,但依舊性情相投,也無利益沖突,沒有離間弟弟跟弟媳的理由。
我不由嘀咕:既然幼時交好,怎麼不在婚前提起此事,偏偏在人家成親後才說出來,明顯中間有貓膩。
其實這種事情找鄒二少一問便知,玉清卻說很多事情說開了,恐令雙方心有芥蒂,再難彌合。
我怕玉清上當受騙,出了個馊主意:讓她暗中打聽鄒二少心上人的下落,找機會看看鄒二少的心上人相貌,不要自己疑神疑鬼,以免落入别人的圈套裡。
玉清照做了,很快回信,卻證實了替身一說:鄒二少身邊最信任的小厮,親口承認了玉清跟心上人的相貌有八分相似。
“無憂大哥,塵埃落定後,我嫉妒又不甘,内心尤如萬蟻啃噬,日夜難安。可我實在愛極了二爺,不願再深究下去。二爺将我當做替身,我也瞞了他與那畜生之事,想來我們之間也算扯平了。今後我會用真心感化二爺,擺脫别人的影子,成為他真正的妻子。”
讀到這裡,我才明白了為何玉清始終不願意追問鄒二少真相,對替身一說笃定不疑。
或許她的内心深處對鄒二少終究是内疚自卑的,替身一事雖讓她難過,但從另一方面來講,何嘗不是減輕了她的負擔與愧疚。
想通此節後,我歎息一聲,暗罵畜生害人不淺,誤了玉清,否則她那樣蕙質蘭心的女子何須如此左右為難。
可這般相互欺騙,自以為是的扯平,我總覺得會他們的感情恐生波瀾。
果然玉清性格驕傲,無法真正釋懷鄒二少将自己當作替身一事,鄒家姐姐似乎也于其中不斷挑唆,她的來信越來越瘋狂。
我坐立不安,打算去見一見她。
自從得知玉清和鄒二爺成親後,我試着打聽他們的消息,真的打聽到了二人的信息,還沒等我動身,她的信先到了。
事情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鄒家姐姐果然不安好心,借玉清之手毒害了鄒二少的心上人。
鄒二少得知此事,驚怒不已,如同入了魔,不但日日折磨于她,逼死了她即将出世的孩子,還與鄒家決裂,并認為玉家教女無方,時常上門折騰玉家。
“無憂大哥,玉清自知識人不清,鑄成大錯。二爺将氣出在我身上,我無怨無悔,甘願承受。可想到娘家生我養我一場,實在不該受我連累。我氣極之下,做出了後悔莫及之事。”
我當時看完信後,懷疑玉清是不是添油加醋了。
鄒二少跟宋珩是同一批的進士,有一次上京述職時,我還遠遠見過其一面:他身量矮小,見人三分笑意,很難想象他拳打娘子,腳踢嶽丈的模樣。
也許人都是兩幅面孔的,對外人唯唯諾諾,對家人重拳出擊。
我冷淡回信:既然如此,何不一别兩寬,各覓前緣。
玉清則道:除非她死,即便是死了,她也要入鄒家祖,與二爺死後同穴,長眠地底。
言下之意:玉家她是顧不上了,真是帶孝女啊!
我雖同情玉清的遭遇,但是她的偏執令我心驚,自覺與她不是一路人,漸漸疏遠她。
玉清卻像是毫無所覺一般,一直堅持給我寫信,今夜的來信中,她似乎下定了決心,要将一切告訴鄒二少,求得他的原諒,與鄒二少重新開始。
以前我擔心信件流傳出去,洩露了玉清的事,令她名譽受損,因此每次将她的信看完後便立刻焚毀。
這次也不例外。
“重新開始,想得可真美啊!”
看着潔白的信箋一點一點兒變成灰燼,我微微笑了起來,爬到床上睡了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