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趙旭和戚慎、夏子言等人離去的背影,李越青神色奇異:“他便是大周皇帝?”
我大約理解他的困惑,回想我跟趙旭從初遇到今天,斷斷續續接觸其實已經十年來年了,說起來也算老相識了。
其實我也難以想象,這個驕縱跋扈,談吐無甚出衆的年輕人,能坐穩皇位。
或許人是不能隻看表面,作為深入接觸趙旭的人,李素基對他的評價可供參考一二:
“聖上的才智算不得頂尖,但他的心足夠硬,不受任何感情的牽絆和幹擾,關鍵時刻永遠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選擇。憑着先帝和姜侯爺留下的底子,假以時日定能有番大作為,說不定是下一個漢武高祖。”
這個評價很不得了。
這個世界公元前的曆史基本一樣,曆史是從漢朝沒有王莽開始拐彎的。
由于沒有王莽的篡位,漢平帝劉衎之後,還磕磕絆絆傳了好幾代,直到黃巾軍起義,才徹底終結了劉家的統治,從此中原大地進入了長達四百多年的分裂動亂之中。
漢武不用說了,高祖則是再次統一中原,建立漢民族信心,類似隋文帝+唐太宗式的人物,是個“從來被模仿,從未被超越”的皇帝标杆。
李素基或許高看了趙旭,但他能在錯綜複雜的激烈變革中,平定多起叛亂,總攬權綱,落實了多項斷人财路的重大政令,定有不為人知的過人之處,不然高人的箴言早就變為現實了。
“他除了生不出兒子之外,作為皇帝來講,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你爹那樣厲害的人,不都為他自殺了麼?”
“哼,不過有個好爹和好老師罷了。”李越青嘴硬,大概聽我提到李素基的往事,神色冰冷起來:“至于爹,當年遼東諸将與後汗勾結,不顧我們全家都被扣在京中,欲擁他自立。他若不自刎謝罪,死得就是我們。”
我淡淡道:“他已經回京城了,沒必要連皇帝的面都不見,直接自刎于承天門。”
趙旭似若有所覺,回過頭來,目光剛好與我的眼神相撞,我忙不疊地獻上個巴結的笑容。
“姑姑,别笑了,英明神武的皇帝已經走遠了。”見我形容猥瑣,李越青握拳抵在唇邊輕咳,譏诮地繼續道:“因為他無法向皇帝解釋,難道說臣忠心耿耿,隻是臣的手下全部叛變罷了。”
我沒有理會他,直到趙旭飛揚的衣擺完全消失于牆角,臉上的笑容才一點點地隐去,轉頭看向身側的李越青,正要給他個糖炒栗子,發現擡肘才能夠到他的頭頂了,手不由地僵在空中。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剛出生三個月,是個白胖團子,眼睛不大,卻十分機靈,見了我便笑呵呵地傻笑,大張着雙臂求抱抱。
當年的小蘿蔔頭已經成為了長成需要我仰望的少年了,時間過得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慢悠,十七年就這樣晃蕩過去了。
李越青見我愣住,主動低下頭顱,抓着我的手放到他的腦袋上,嬉皮笑臉道:“越青不孝,又給您惹事了,我認罰,這次絕不狡辯。”
我望着那張酷似李素基的臉,薅了一把他的頭發,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越青,你長大了,該好好讀書了,好歹中個進士,有個功名将來才能不受欺負啊。”
我知道李越青對趙旭心結極深,無意于仕途,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個富貴閑人。
本來我對他也沒有太高的要求,期望他考個秀才就不錯了,有這層身份,行走天下,别人也不敢随意欺辱他。
隻是他經常對我的要求打折扣,所以我也隻好提高标準。
“姑姑,我就是一團爛泥,扶不上牆的,身為李家唯一的獨苗,我的責任就是傳宗接代,延續香火。你啊,總逼我上進,我看你是使錯方向了,好好愛護我才是正途。”
李越青毫不掩飾自己得過且過的本性,大概見我臉色發黑,眼睛一轉,立即找了個理由,振振有詞道:“何況現在功名有什麼用,又不似以往能免稅,現在連皇帝都要交稅了。”
先帝吃過收不上稅的苦頭,差點自挂東南枝。
泰和十五年,先帝靠着姜侯爺緩過氣後,第一刀砍向了欠稅重災區,勒令南直隸和錢塘的大戶,一個月内繳清自他登基十五年以來的欠稅。
當地士紳紛紛舉兵造反,結果被姜侯爺的新軍以摧枯拉朽式地擊潰,并趁機收回大量無主之地,分給了失地百姓以及卸甲的新軍将士。
由于害怕後世子孫重複自己的遭遇,泰和十八年,先帝的第二刀砍向了千年傳統,取消官紳不當差不納糧的祖宗之法,改為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
自政策出台,幾乎遭到所有官員的反對,各地罷考不斷。先帝無奈隻好收回了大部分成命,僅在南北直隸、錢塘、齊魯四地進行試點,除了齊魯反抗得比較厲害之外,其他三地适應良好。
為了做出表率,皇帝承諾自己也交稅,結果實際征收的時候,發現自己交得最多。
眼見李越青不吃我的感情牌,我開始捋袖子,決定“以力服人”,正想喊胭脂幫我摁住他,突然想到夏子言和戚慎偷偷瞥向胭脂的眼神,有驚豔也有愛慕。
我細細打量胭脂,眉目如畫,氣質沉靜,心裡甚是驕傲,這可是我親手養大的姑娘啊!
“胭脂,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吧,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終身大事了。剛剛那兩個狀元瞅了你好幾眼,似乎對你有意。
其實我最看好張錦,他為了你二十五歲“高齡”尚未娶妻。前幾年又中了舉人,聽說宋珩有意為他在戶部謀個官職,前途不可限量喲。”
我瞄了瞄臉色跟名字十分相稱的李越青,見有效果,繼續趁熱打鐵刺激道:“千萬不要選那些隻會花言巧語,卻沒半點本事的男人,你生得這般出衆,無能男人護不住你的。”
李越青氣得跺腳,目光偷偷向胭脂探去,見胭脂無動于衷,長舒一口,似放下心來,一改安于現狀的嘴臉,像打了雞血的公雞,昂首挺胸道:“姑姑說得有道理,我确實得有個功名,不然張錦那個陰險老男人指不定使出什麼壞招來。我可不能當着胭脂的面兒給他卑躬屈膝。”
嗯,秀才可以見官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