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雲起的座位被安排在靠窗的最後一排。

季杭和他的位置正對着，是靠着後門的位置。

黃侯沒怎麼實行過按成績選座位的制度，因為這一屋子學生，學習這塊根本沒操過心。基本上她都是按照個子排，有問題再微調。

季杭算是班裡數一數二的高個子，理所應當坐最後一排。之前窗邊的寶位一直是季杭的。

但放暑假之前，挨着窗戶實在太熱，季杭索性遠離，搬到了靠着後門的空位。

他還打算等天氣涼快了搬回去，結果先被人占了。

季杭不耐地推開曹書望，“做你的題，我和他根本就不熟。”

曹書望撇撇嘴，岔開話題：“那道題我求出x了哦。”

“哦，”季杭一點興趣也沒有，隻覺得煩。

煩司雲起。

這個人根本沒打算和自己做朋友，幫自己那幾次也純屬碰巧了，不然在家裡不會對自己那麼冷淡，更不會明明能看到自己晾在客廳陽台的二中校服，還沒和自己說過“我也轉到二中了”這樣的話。

“我當時看着答案都笑了，但…”曹書望嘿嘿笑了幾聲，“我那會兒心不在焉的，光想着肖蕊了，哎，那套題和你一對答案，錯了不少。”他一垂眼，看到季杭塗了一塊黑的物理卷，笑道：“你更離譜，我是走神了還有情可原，你是幹嘛了。”

季杭揚着尾音嗯了一聲，蹙眉回想。

他當時——

好像是在心疼司雲起。

司雲起沒有家人，一個人來到這裡，因為還沒滿18歲，住酒店隻能找查的不太嚴格的地方。他也搞不懂為什麼司雲起住一晚就要換一家。

反正就是心疼。

意識回攏時，他看着平時再擅長不過的題型，自己都覺得離譜。

“想什麼呢，”曹書望敲敲他的桌子。

“沒誰，”季杭翻開另一頁，筆尖在草稿紙上唰唰地寫着。

黃侯離開教室後，路珂回頭喊道：“哥們，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不做個自我介紹？”

季杭聞言擡眸，餘光瞥見司雲起掀了幾頁書，沒動靜。

路珂又喊：“哥們？”

司雲起還是沒動靜。

路珂坐不住了，離開座位走到司雲起一側，自上而下，問：“哥們，喊你半天，你沒聽着啊，怎麼不說話呢。”

司雲起終于合上手裡的書，眼皮很冷地擡了下，嘴唇輕動：“誰是你哥們。”

“……”

刹那，整個教室都靜了。

路珂整個人愣在那，尴尬地微張着嘴。得虧他是個體面人，過了幾秒，自己轉身回座位了。

曹書望感慨道：“敢情這家夥不是針對我啊，他是全方位無差别對每一個人冷臉。”說着他看了看季杭，補充：“對了，連他的小房東也不能例外。”

話一出口，這下好了。

小房東更不高興了。

直到放學，季杭在座位上沒動。

曹書望整理書包，看見司雲起已經從季杭身後離開了，問：“你倆不一起回家啊。”

“我倆為什麼一起回家，”季杭重重地寫下一個方程式，“我倆又一點也不熟。”

“杭，合着你之前都是嘴硬，”曹書望拎上書包，“走吧，回家。”

因為提前開學，校園裡隻有高三生。在九月正式開學之前，他們都不用上晚自習。外面天還亮着，司雲起又剛離開，季杭不想和他一前一後到家，拒絕道：“你去吧，我寫套卷子。”

“……”

曹書望先走了，天還亮着，季杭不着急回家，做題心也有點亂，索性趴着睡了一覺。

再醒是被雷聲驚醒的，外面已全黑，雨滴不急不緩，阻擋了他回家的路。

教學樓外的光昏暗，季杭站在台階上，接到了季滿謙的電話。

“小杭，你在哪啊？”季滿謙問，“我給書望打了電話，他說你還在學校？”

“我沒注意天氣，”季杭說，“爸，你不用來接我，等會兒雨小了我就回去。”

“這雨哪見小啊，你等我會兒，我去接你。”

“爸，真不用，”季杭聽到季滿謙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要換鞋，他正要阻止，卻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

“小司？下雨了你去哪？”

季杭沒聽到司雲起的回答，隻有門開了又關的動靜，随後季滿謙對自己說：“小司去接你了。你記得和他說一聲你在哪裡，别讓他找錯了。”

“我、”話沒說完，季滿謙就挂斷了。

季杭沒有司雲起的微信，也沒有他手機号，壓根聯系不到。

他也不想站在原地等司雲起找過來，那樣很奇怪。

所以他沒怎麼猶豫，冒雨跑到了學校大門口。身上已經濕透了，他在門衛室的屋檐下避着雨，伴随着雨聲，隐約聽到手機在響。

從書包裡拿出來，屏幕上是陌生的外地号碼。

季杭心倏地猛烈了幾下，摁下接通後，那頭的人嗓音微啞，喘息聲有點重，“在哪？”

季杭攥緊手機，“學校。”

“具體點。”

“學校大門。”

“知道了，”司雲起已經将手機移開耳邊了，導緻後面的話聽起來有些遠，混在雨聲裡，"等着。"

季杭抿緊嘴唇，這才注意到，微信裡有個好友申請。應該是剛才往門口跑時來的。

申請的人頭像是片雲，昵稱很簡單，是個“.”。

季杭笃定這是司雲起的微信号。

但他是哪來的呢，看起來不像是季滿謙推薦給他的名片。還有，司雲起怎麼還知道自己手機号？

季杭滿腹疑慮，盯着司雲起的頭像看了幾秒，沒點同意，直接摁滅手機收進書包了。

他不想幹等着司雲起，便頂着書包往司雲起來的方向又跑了一截路。

光顧着跑了，不經意間撞到了個人。

他低着頭後退，對不起三個字還沒說出口，肩膀被人扣住。

下一秒，他被不可駁逆的力道扯着前進了幾步。

頭上的雨驟然停了。

季杭擡眸，撞進司雲起的目光裡。

彼此沉默了幾秒，他們兩個一齊開口。

“謝謝。”

“不是讓你原地等着麼，亂跑什麼。”

司雲起的嗓音實在太冷淡，把季杭煩躁了一天的脾氣又頂了上來。

“司雲起，你是不會好好說話麼。”季杭擡手抹了下臉側的雨水，蹙緊眉心，“我沒有求着你來接我。”

“……”司雲起擰着眉，不明白季杭為什麼突然這個态度。

“你很煩我吧，所以在家故意避着我，就算知道我也在二中上學，同在一個屋檐下，你都不肯和我說一句。”話說出口後季杭覺得自己很别扭，明明在以往生活裡根本不會介意的小事，他卻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我亂跑了？我跑的方向不就是你來的方向麼。”

說完他别開臉，後退着離開傘的庇護。

在朦胧的光裡，雨是透明的，落在季杭身上後迅速消失不見。季杭的衣服卻更緊地粘在身上，顯出少年人瘦削的骨骼。

司雲起淡淡地看了一眼，身體沒動，胳膊伸直，将傘打在了季杭頭頂。

随後，他說：“我沒故意避着你，也不知道你在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