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賽飛蓋上筆電,收走打印紙,進浴室洗漱。出來馬霜痕已經撂了氧氣管,躺被窩熄了她那側床頭燈。
他也關了另一側。
夜很靜,不像在海城偶爾飛過一兩聲飙車的轟鳴。黑暗中傳來一兩聲金屬相擊的脆響,馬霜痕可能缺氧,腦袋暈乎,沒仔細辨認遠近。
她欠身打亮床頭燈撈氧氣管。
隔壁床邊,溫賽飛背對着窗簾,黑色長褲褪到大腿中段,皮帶扣撞出熟悉聲響。
馬霜痕尖叫,“你幹什麼!”
溫賽飛像破罐破摔,鎮定脫掉整條褲子扔床頭桌,沒了褲子修飾,兩條筆直長腿莫名野性,轉眼消失在白色被窩,斷絕看客浮想。
“脫褲子睡覺,還能幹什麼。”
馬霜痕氣道:“你就不能在浴室換了睡褲再出來嗎?”
溫賽飛幹幹脆脆,“沒帶。”
難怪背包不飽滿。
馬霜痕剜了他一眼,氣不打一處來。
溫賽飛不見局促,仰躺枕着一條胳膊,所謂的“睡衣”就是今天的短袖。
“怪你開燈不打招呼。”
馬霜痕嘴快:“你也沒預告!”
溫賽飛偏頭,眼神幽幽,口吻正經,“下回預告,行了嗎?”
“真讨厭!”馬霜痕沒脾氣地罵道,“害我得多吸幾口氧。”
溫賽飛側躺面向窗簾,“你激動什麼……”
馬霜痕身心受害,可不打算放過他,讨伐道:“你女朋友知道你在外面這樣子嗎?”
溫賽飛又轉回來,若無其事:“我犯天條了?”
“流氓!”
罵歸罵,馬霜痕總處于下風,像被調戲了。
溫賽飛說:“我怎麼覺得吃虧的而是我,明明我被看了。”
“誰稀罕!”
一隻胖乎乎的枕頭随之飛來,溫賽飛随手接了扔一邊。
“我女朋友知不知道不好說,你男朋友知道肯定不好過。”
馬霜痕果真激動撐坐起來,“你威脅我?”
眉眼官司打了一會,溫賽飛看出她的着急,反而笑道:“逗你挺有意思。”
另一隻枕頭又招呼過來,卻擋不住混不吝的笑意。
馬霜痕氣鼓鼓摔回床上續氧,身殘志堅醞釀下一場戰鬥似的。
好像每一次晚上跟溫賽飛在一起都是熬夜,案發的霜凍之夜,大一他來看她,大二,還有工作後出外勤。
改名烏龍之後,她和他仍保持聯系,隻是方式升級了。從文字消息,過渡到語音,磁性而成熟的男聲比文字更具撫慰性。再到視頻通話,室友們躲在鏡頭後偷看屏幕,笑嘻嘻慫恿,這個可以,夠帥了,上!
他給了她戀愛的習慣,卻不給情侶的名分。以前的追求者都明目張膽示愛,她哪裡遇到過像他一樣的釣魚高手,年少沖動,按耐不住就上了。
什刹海的春夜乍暖還寒,淩晨遊人漸散,他們拎着沒喝完的酒瓶,靠着欄杆,遙望元宵沒拆走燈籠。
不記得說了什麼趣事,笑過之後安靜了一陣。
她偏身靠近他,外套擦出窸窣動靜,他看着,沒有防備也沒有閃躲。
“小飛哥,”她笑,“你覺得我漂亮嗎?”
她第一次在溫賽飛臉上看到不自在,下巴有意無意蹭着他肩頭,虛虛抱住他垂下的胳膊,得逞追問:“我漂亮嗎?”
“嗯。”他偏頭喝了一口酒,音節好像随着喉結滾動出來,有點含糊。
“那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她下巴墊在他肩頭,氣霧呼着他的耳朵,像情人溫柔的愛撫。
溫賽飛愣了下,轉開眼,仰頭慢慢喝光了酒。
她漂亮的臉蛋像一塊遺忘在冷風中的面團,漸漸僵硬、崩裂、模糊。
“為什麼不可以?”她耍脾氣地控訴,明明被其他人捧成公主,卻要在他身上撞得頭破血流。
“你太小了……”
當時她20歲,剛在他母校上大二,他27歲,已經工作五年。如果都在社會摸爬滾打,年齡或許不是差距,但他們之間橫着一道校門,隔開象牙塔與大染缸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不知喝高還是氣瘋,低頭看了眼自己,“我哪裡小了。”
溫賽飛扭頭看着她,笑了,肩膀聳動,整個人發抖,好似拎不住酒瓶。
不知道是不是淚眼看人也會覺得對方在哭,她看到他眼裡的濕潤。
她所以為的有求必應,也許隻是他的憐憫。
當年他是不是也覺得逗她挺有意思。
“小飛哥,”馬霜痕将制氧機流量調小,“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溫賽飛的眼神有些複雜。
馬霜痕豁出去,“好奇,随便問問。”
溫賽飛反問:“你多久?”
馬霜痕不解,“和男朋友嗎?”
然而溫賽飛并非有問有答,她隻好先坦白:“快三年。”
就從她人生第一次表白失敗後的暑假開始。
“你還挺看得開。”
溫賽飛的一句調侃沒頭沒腦,馬霜痕好一陣才消化。
她說:“談戀愛跟開車一樣,久了總會分神,這不稀奇,沒出事故還好。”
溫賽飛:“你不是說屬于出軌?”
當初馬霜痕可是一副炮轟全體男人的語氣。
馬霜痕無所謂道:“那更不稀奇。反正和誰在一起都一樣,到最後總有一個會出軌。”
溫賽飛似有不滿,“你談過幾次,就一副閱人無數的口吻,那麼笃定都會出軌。”
馬霜痕隔着床間過道看向他,四目相交的一瞬,不止因默契,也有期待。
“不是閱人無數,隻是我的想法。”
一旦有了出軌的想法,有了擦邊行徑——和男領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沒有實際過線,馬霜痕就感覺和韓弋扯平了,分不分手無所謂。
她沒有故意報複,隻是命運使然,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你的想法……”
溫賽飛很少自言自語,胖枕頭一個接一個扔回她床上。
“你也想過出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