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兩個時辰,莊子外面已經白茫茫的一片。
夕照映雪,雪裡安安靜靜的站了十餘匹駿馬外加一輛高廂馬車。
騎馬的人個個皂衣墨靴,神色間一片蕭殺之意。其中一人騎着一匹四蹄踏雪的純黑駿馬,手裡的長弓正緩緩放下。
蘇榛也遠遠的看向他。
那個人在她視線高處,逆着夕陽、罩着雪色。玄色勁裝外披了件暮雲灰雲紋狐皮裡鶴氅,墨發僅以白玉冠束,發絲在寒夜雪風中翻飛,四周所有呼吸着的、好像都僅為他的暖色背景壁畫,冰封間像僅存他淡漠一人、且高高在上。
蘇榛确定自己從未見過他,但腦海裡瞬間閃過一絲毫無意義的片斷,很模糊,都是他的面孔。
他不急不徐策馬走近大門,視線輕淺掠了一圈兒而已,可千錦莊每個護衛都不自覺的喉嚨一緊。
念公子當然認得出那是誰。
整個白川府,或許有人不知太守是誰,但無人不知盛家公子盛重雲。
白川府地處塞北極寒之域,有山有海有林,朝廷任命的駐軍守着大甯朝最北國門,自然是被百姓倚重的。
而府城内的盛家,卻完全可以說是撐起守城之力的半壁江山。
二十餘年前,大甯都還尚未建朝,北境的應蘭國異族人時常來襲,燒殺搶掠漢人是家常便飯。
當時的盛家家主盛飛松,最初為濱海商民,以近海貿易興家。
後來組建了自己的船隊、镖隊,逐步由近海到遠海,逐漸成為全白川最大的舶商。之後每年為駐軍和府衙捐糧捐銀,家族中甚至不少男丁應召入伍保家衛國,盛家在整個白川的聲望極高。
盛重雲,就是盛飛松的長子嫡孫、未來的盛家繼承人,剛及弱冠之齡。
但讓盛重雲年紀輕輕聞名白川府的原因,卻不僅是因為外貌或家世,而是他本人的本事也實在如谪仙般、絕對的文武雙全。
念公子當然明白如此人物,自己隻能偷偷眼饞罷了,但還是恨在有機會面對芝蘭玉樹時卻醜如豬頭,強迫自己冷靜開口:“千錦莊跟盛家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卻不知重雲公子帶隊前來,所為何事?”
盛重雲卻并沒急着回答,隻是靜靜的看着院中站着的蕭寒酥。
他一眼便認定那就是蕭王的獨子:少年瘦削、單薄,姿容如玉。雖身處雪地寒天、腌臜之地,僅以薄棉裹身卻絲毫不見佝索,不卑不亢。
少年還牽了個披頭散發的小矮子,姑娘。
盛重雲移開視線,朝護衛扔下一句話而已:“把人帶走。”
立刻有盛家的護衛進入莊内,直接走向蕭寒酥和蘇榛,做了“請”的手勢。
蘇榛腳步虛浮,仿佛踩着棉花團一樣跟着蕭寒酥出了千錦莊。整個過程從頭到尾安安靜靜、無一人出聲、無一人反對。
這便是蘇榛來到這世上第一次見到盛重雲的場景,彼時她以為他來救人是受蕭王所托,她更以為自己的命運跟那般芝蘭玉樹之人會毫無牽連。
但命運從不以她的想法為軌迹。
那晚,她跟寒酥一起坐着盛家馬車回城。前方,是兩人在白川府未知而迷茫的未來……
馬車行進了約一個時辰左右,終于到了白川府城外的行商客棧。
太陽落山,府城門自然是關了,所有人今晚在客棧落腳。
蘇榛扶着蕭寒酥的手臂跳下馬車,還沒站穩,懷中卻突然撲進一個肉團子,哭嚎着:““嗚嗚嗚,姐姐,我好想你,你沒死太好了嗚嗚嗚……”
是弟弟蘇謹。
蘇謹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此刻眼睛哭得紅腫、小臉通紅,鼻涕都挂凍成了條兒。
這是蘇榛穿過來後身邊唯一“血脈親人”。
如今僅有5歲的他就已面臨父母雙亡、自身流放的困境,從天子驕子到食不果腹……一個月時間的相處,蘇榛是真心的開始疼惜這弟弟。
“謹哥兒,這麼冷的天你就在外面站着?病了怎麼辦?”蘇榛瞧着懷裡可憐巴巴的肉團子,心都要疼化了。
還沒等謹哥兒回話,蕭王爺的原配夫人、蕭寒酥生母葉氏帶着哭腔的聲音也傳至:“寒酥!榛兒!你們可算平安回來了!”
蘇榛擡起頭,瞧向不遠處疾步而來的葉氏和蕭王爺,心道今晚大概也不必睡了,且得所有人好一通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