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歸嬰站了起來,他的話語中充滿憂慮:
“禀王上,此次五漉瘟疫,蔓延極快,甚或有西漸之勢,若不阻止,恐危及沣都,應即刻下令府兵把守五漉城門,禁閉三月,遣醫正前往探查根底,肅清水源,焚滅禽畜,抑制惡疾蔓延。”
他說完一大統,也環顧一圈,道:“諸公以為如何?”
同樣也有幾個大夫站起來支持他,但顯然沒有相國那邊的多。
高傒假裝笑了笑,好脾氣的道:“太師嚴重了吧,小小瘟疫,何須派兵把守,又何勞煩沣都醫正前往?王宮醫正專為王上看疾問診,哪能派之鄉野,以損王威!”
“相國此言不妥。”歸嬰寸步不讓:“若隻是小小瘟疫,又何須拿到大朝會上來說?此事非同小可。況且,王者當愛民如子,子民遭禍,王上痛心不及,何來嫌惡?”
他随即快速朝上拜了一拜,問:“王上以為如何?”
“嗯……這……”劉樞突然被點名,還有點發懵,一時理不清關節所在。這件事情她并沒有從頭到尾的跟進,被這麼突然一問,她哪知道誰對誰錯?孰輕孰重?
但是在她為數不多的聽政歲月裡,她知道有兩個基本的規律:一,隻有非常重要的事,才會放到每月大朝會上來讨論;二,在大朝會上,極少有人會和相國唱反調,就算有,也隻有太師而已。
她眨巴幾下眼睛,按照自己樸素的内心判斷,下意識朝歸嬰點點頭,道:“寡人以為……太師之言有理。”
誰料她話音剛落,就聽相國斷喝一聲:“王上!!”
這一聲音調不高,卻蘊藏不可置喙的氣勢,震的劉樞在座位上一個哆嗦,直接愣在當場。
距離太遠,劉樞看不清高傒臉上細微的表情,隻是那一聲斷喝之後,大殿裡霎時寂靜無聲,衆人皆屏息閉口,氣氛一瞬而至冰點。
高傒面色不動,在衆目睽睽中緩緩站起來,一字一句的開口:“王上,請您三思。”
他每一個咬字都仿佛有股威懾的意味。
在這麼緊張的場面裡,本應該專心緻志,可劉樞看着高傒,隻覺得後背發毛,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高傒。
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在面對權勢滔天的五十多歲的權臣的時候,顯得是那麼單薄。
她本該回話的,但是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她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另一件事,就像人在越緊張的關鍵時刻,越容易腦海中閃過一些雞毛蒜皮的回憶一樣:她模糊的記起三歲那年自己第一次參與大朝會聽政的情景……
那一次,年邁的王祖母病重在床,柔弱的母後又從不管事,小小的她被相國牽着小手,穩穩的送上了王座。她模模糊糊記得,相國的身軀像石頭一樣強硬,粗糙的手掌磨得她很不舒服。
高傒牽着她一步一步登上隻有國君才能涉足的最高王座,叫她在寬大的王座上坐好,他則站在王座之側,下面是群臣的跪拜山呼。
這便是劉樞第一次參加大朝會的經曆。
在劉樞的記憶裡,相國總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無論自己在王座上怎樣亂動亂跑都沒有關系。但不知為何,她經常在相國恭順的微笑中感到一絲莫名其妙的不寒而栗,隻不過以她幼小的經驗還沒法判斷這到底是什麼。
在偌大的王庭裡,沒有人對她的好脾氣是帶有溫度的,所有人都冷冷冰冰,木木呆呆,她又從哪裡去做對比判斷呢?
記憶到此為止,劉樞回過神來。她皺了皺眉,在此刻的朝會氛圍中,她覺得不太舒服,坐在最高處的她竟然有一種被逼到窒息的憋悶感,她有點喘不過氣,她想走了。
最後,她說:“寡人……有些乏了,這件事諸卿從長計議吧。”
她想逃,她不想思考任何事,她也有資格拒絕這些事,不是嗎?
聽到這一句話,高傒的嘴角又一次勾起了滿意的笑,而幾步開外的太師則發出一聲失望的低歎。
高傒立刻匍匐下來,以百般關心的語氣道:“臣等愚昧昏聩,辦事不利,令王上憂心了!望王上以龍體為重,萬不必為這些小事操勞。”
随着他這一句号召性的呼籲,身後的百官紛紛一同拜倒下來,齊聲大呼:“望王上以龍體為重!”
大家都勸她多休息,那她就休息吧,總比在窒息中被逼死好。之後的朝會進程像白開水一樣無聊,劉樞過不久就提前匆匆走掉了,反正詳細的内容大夫們會自己讨論清楚的。
她先去了後山的獵場,把郎将官符韬叫來陪自己練了一陣子射箭和馬術,感覺心情好些了,那股子不快也消散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