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燦猶豫的在原地團團轉,一會兒又想着:哎,要不然就先将此事瞞下來吧?若是王上問起,就說妹妹沒有話要說好了。
他正要偷偷摸摸的找個亂石堆把東西埋起來,豈料一個轉身,手裡的東西卻被一道身影劈手奪去,下一瞬,那道人影已經跳開一丈遠,手裡随意把玩着包裹綢布的竹簡,那人還笑嘻嘻的道:
“明輝兄,你一個人鬼鬼祟祟在自家門前踯躅,是在想什麼呢?”
這一下搞的歸燦的心髒幾乎都要停跳,定睛一看,認出是符韬,站在遠處,他立馬奔上前幾步,叫道:“還給我!”
符韬見他神色如此緊張,隻覺得好玩,笑道:“什麼東西呀?這麼要緊?”
見歸燦撲過來,符韬想趁機逗弄逗弄他,就将那東西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身子跟着左閃右閃,繞的歸燦團團轉。符韬本是習武之人,歸燦哪裡是他的對手,片刻就被耍的暈頭轉向。
“哎!子沖賢弟,你不要逗我了。”歸燦停下來,闆起臉說道:“弄壞了那東西,保證你擔待不起的。”
他表情嚴肅,唬的符韬不敢玩的太過火,隻好悻悻的還給他,說道:“給你就給你,隻不過要算你欠我一頓飯。”
符韬拍拍歸燦肩膀,“我看今晚就很合适,就今晚請我吃酒吧。”
歸燦被符韬弄的哭笑不得,“明明是你先搶我的東西,怎麼成了我欠你一頓酒?”
“你們讀書人真是死腦筋,給個台階都不會下。”符韬兩指夾着那封白綢竹簡,眨眼間又搶回來,在身前晃一晃,笑道:
“兵法雲,‘攻守之道,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至于現在嘛……攻守易形了,你要不同意,我就拆開它了!”說着就要去解開那個結。
這下慌的歸燦趕緊同意,一疊聲答應道:“行行行,我的好賢弟,我服你了,我馬上請你吃酒!行不行?你别拆它!”
符韬一笑,把東西塞回到他手上。
歸燦瞬間感覺如釋重負,小心翼翼的把那竹簡重新放回懷裡,一顆心也落回胸膛,然後引着符韬往家門裡走。
一頓飯事小,被敲竹杠事大,歸燦氣不過,一路上罵符韬“豎子魯莽!”
符韬聽了這些話像撓癢癢一樣,無所謂的笑笑,還道:“明輝兄,任你說破天去,今日也是我赢了。論‘博弈之道’,我符氏可從未輸過!”
歸燦聽着這話,突然心念一動,想起另一件事來,如今王上即将成年親政,身位三公之一的大将軍會是什麼态度呢?
此時,歸燦還不知道大将軍已經囑咐符韬向漢王特地彙報軍情的事情,也不知道大将軍想要盡快班師回朝的消息。不過,等他日後知道了,也便放心了。王庭好歹還有歸氏與符氏一同對抗高氏。
現在,他想旁敲側擊的問問符韬,但又想到符韬常年長于王庭,恐怕也不會知道多少,冒然詢問又傷了朋友和氣,不如少提。
歸燦一路無話,符韬倒先開口了:“明輝兄,你似乎總是心裡有事的樣子?幾個月不見,怎麼變化這樣大?”
歸燦瞧他一眼,苦笑道:“還能因為什麼,這王庭的士大夫可不好做啊。倒是你,不是應該待在王宮麼,怎麼能天天随便跑出來呢?”
符韬道:“我可沒有天天跑出來,我每月隻有兩日休沐——雖然平日在王宮裡也不怎麼忙碌吧。而且,即便休沐日我也不能離開沣都、不能留在外面過夜,這不,我在你家吃過了飯,我就得回去歇啦。”
“原來如此。”
兩人先一同去拜見了太師和主母,見過禮,才又折回歸燦的院子。
符韬跟着歸燦剛踏進院落的大門,就聽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兄長今天怎麼回來晚了?”
符韬順着聲音望去,但聞“吱呀”一聲輕響,屋子的竹窗被推開,一張明媚的少女容顔出現在眼前,少女兩手扶着窗邊,笑盈盈的望過來。
符韬愣了一下,看到這清麗如美玉的面龐,腳下像生根一樣凝住不動,“這是……”
他剛吐出兩個字,隻見竹窗裡的人像受了驚吓似的立刻“砰”的一聲關上了窗戶。
青霁原本偷偷躲在屋裡,預備給散值回來的兄長一個驚喜,沒料到窗戶一推開,卻見院子裡還站着一個陌生人,她驚詫之餘趕緊關上窗戶,這下可尴尬了……
符韬的眼睛還釘在那窗戶上,頭也不回的繼續問:“明輝兄,剛才你的書房裡……”
“啊……那是舍妹。”歸燦趕緊解釋:“她不知道我今日要帶貴客回來,失禮了,還請子沖見諒。”
“竟然是明輝兄的妹妹嗎?之前你提到過的那位?”符韬扭頭看向歸燦,語氣又是驚訝又是驚喜。
歸燦笑道:“是呀,來都來了,不如一見,待我問過舍妹意見。”随即走進門去。
符韬等在階下,向來鎮定如鐘的心緒也開始忐忑起來,他沒有聽到裡面傳出讨論的聲音,隻聽到一聲輕歎,之後歸燦就走出來了,向他招招手,“子沖賢弟,請進來吧。”
符韬小心翼翼的走進屋子,進到内室,卻見一片空空如也,心情瞬間急轉直下,化為一縷莫名的失落。
但出于禮貌,他還是道:“明輝兄果然‘室如其人’啊,屋内布置的如此整潔。”隻不過語氣有些悶悶的。
歸燦知他心中所想,有點難為情的說:“我剛一進來,舍妹已經離去了,問了小厮,說是回自己的宅院去了,想來她是不好意思……呃……下次見吧。”
符韬瞧他一眼,咧嘴一笑,“不提這些了,我今日是來吃飯的,我們喝酒,喝酒!”
兩人吃到很晚,直到月初東方,一輛賓客規格的馬車才從太師府邸離開,載着盡興而歸的符韬,向王宮方向飛馳而去……
* * *
歸燦乘着月色走近青霁的庭院,向侍女确認女主人現在方便後,才邁入其中。
“這麼晚了,為兄本不該來的。”歸燦有點歉意的在松軟的坐墊上坐下,即使是兄妹之間,深更半夜也不好互相打擾,“隻是心中實在納悶,想與你談談。”
青霁本來正在看書,也不覺得被打擾休息,她叫田姬為歸燦端上一杯醒酒湯,與他對桌坐下,笑道:“兄長陪符小将軍吃酒,怎麼聞不出酒氣?”
歸燦道:“我吃的并不多,隻一杯,況且,來找你前我也沐浴更衣了的。”
“那符小将軍呢?”
“他啊,可能吃了有兩斤!”
青霁笑道:“練武之人的酒量果然都不一般。”
歸燦看着妹妹秀麗紅潤的臉,在燭光下熠熠生輝,也笑道:“你知道子沖今天怎麼說你嗎?”
青霁端起養生茶喝了一口,淡淡回道:“我管他怎麼說我。”
“……”歸燦被噎的不知該怎麼往下說,悻悻的喝了口醒酒湯,緩解掉尴尬。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繼續道:“咳咳,符将軍說啊,他平日在王宮裡,何等樣的人物沒有見過?就算是王上身邊的侍女,也個個貌若羞花。可今天一見妹妹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鐘靈毓秀。”
青霁沒有回話,夜晚陷入安靜,四周隻能聽到蛐蛐的夜曲。她微微垂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半晌才道:“兄長,歸氏與符氏聯姻,并不合适。”
歸燦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什麼?!你竟然想到的是這個?”
青霁的語氣理性又客觀,“我應該想到别的嗎?”
歸燦萬萬想不到,妹妹對自己的終身大事竟是這樣的态度,他将湯碗推到一邊,說道:“什麼聯姻不聯姻的,這都是父親該想的問題,而你自己,應該有你自己的感情……”
青霁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繼續說道:“現下,相國大夫在王庭的勢力與日俱增,高氏父子處處針對我們歸氏,符氏此時一不能班師回朝,二不能插手内政,王上又尚未親政,如果歸氏此時與符氏聯姻,姻親為一體,萬一高氏設計陰謀加害于歸氏,那麼符氏就是連坐之罪,歸氏與符氏兩家将一起被連根拔起,依照漢國律法,連坐之罪,罪及姻親。兄長不會不知道吧?”
她一邊思考,一邊繼續道:“若歸氏和符氏都倒下,從此隻有高氏獨大,後果不堪設想。若真到那一步,漢國危矣。這正是父親最擔心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