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盡自己所能讓紀凡潇不受到任何來自南麓的影響,像他母親所希望的那樣,自由地活着,直到開戰前夕。
初見紀蘭刀那天,一身飒勇的獵裝,英姿勃發,原來是頭母狼,已經這麼多年了。
紀蘭刀分明是黑頭發,灰眼珠,留給人的印象卻是滿眼的火紅,帶着草原上肆意盛放的生命力。
可惜南麓生長的野花,也會枯萎在北域的泥土上。
最後一面,他從作戰值班室匆匆趕來,聽見紀文昭聲嘶力竭地叫她打掉那個會要了她命的孩子。
那時紀蘭刀已經虛弱地提不起刀,否則她定然不會隻給紀文昭一個巴掌。
而這一巴掌仍然打得紀文昭撞倒在牆邊,床頭櫃上被打翻的花瓶裡,還是肖烨走前新換的蘭花,已經凋謝了好幾天,他還想回來換上新的。
紀蘭刀歎道:“文昭,你糊塗啊!就算他信任我,北域的老家夥又怎容我染指!唯有肖烨的血脈才有可能滲透進他們内部,這孩子日後定會為北域與南麓的親和立下汗馬功勞!”
紀文昭發狠道:“我不要什麼北域南麓的和平,那群閹獸算什麼東西?”
肖烨為北域鞠躬盡瘁五十年,第一次心頭也這麼大逆不道地閃過這個念頭,北域和南麓的和平與我何幹,隻要你好好活着。
就算從來都隻是算計,也沒關系。
無論是二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後,肖烨都隻由衷地希望自己最珍視的人能夠好好活着。
代戰帶着元石模飛馳而去後,裴張、宋喜與馮虎、方寬仍在原處善後。
在幹擾儀的大範圍截斷下,幾人迅速适應了宋喜突襲,裴張切割範圍内的明光铠精神網,馮虎與方寬制服亞種真身的線路。
裴張看着掉下精神網後嘶吼卻眼中空無一物的亞種們,隻覺得悲哀。
戰争已經結束了,可人類與亞種的仇恨卻還在無謂地蔓延。
忽而一群新的亞種湧入了獅族的府邸,為首的卻是以白虎為坐騎的一名人類。
郁溪山朗聲道:“獅族家主昧狂、副官張官耀已殒命,各位還要苦戰麼?”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在群龍無首的亞種中激起一波小小的回響。
然而片刻後,一隻血獅現回半獸人的形态粗聲道:“不戰死,落到這群閹獸手中同樣會死,還是被做成肉肴分食而死!”
他這話一出,原本頹喪的血獅族人與破落的亞種義軍都激憤起來,眼看就要死戰到底,一個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
額前、發梢滿是血迹的裴張道:“與北域開戰的乃是南麓獅族,鷹族、狼族皆為我聯軍盟友,何來分食一說?”
他這話一出,底下有的亞種還沒反應過來,郁溪山已然笑着接過口:“正是,在下鷹族副官郁溪山,奉族長之命前來收攏義軍人員。”
他這話一出,就是明示了。獅族已然敗落,族中的亞種卻用不着同沉淪。隻要此時肯降,說不準就能挨過戰後北域與南麓剩餘兩大家交好的日子。
亞種們猶疑之下,一名血獅陰狠地道:“大家别聽他們蠱惑人心,南麓幾時同這群不守信譽的閹獸為伍?鷹族膽怯,狼族紀文昭可是咱們族長的同盟!”
“可那個人類身上有蘭刀夫人的遺物!”
一個二愣子的血獅指着裴張頸前的元石嚷嚷着,如果紀凡潇在,一定會認出,這就是當天被他的幾口貢肉收買的副駕駛獅爺。
比起紀文昭,蘭刀夫人當年的威名衆所皆知,一時間亞種們看着裴張的元石項鍊,眼神或驚或疑,多多少少有了些許動搖。
比起飄渺的遠古仇恨,亞種與人類早在百年前的相處時便你中有我,隻是在資源緊縮時彼此樹敵,轉移内部矛盾罷了。
裴張看着亞種們迷茫無措的面容,想起最初知道真相的紀凡潇。這也是他最想看見的吧,原本計劃好的和平,如果不是昧狂的一意孤行。
在郁溪山的招攬與保證中,逐漸有了第一個,第二個,接着越來越多的散兵與義軍亞種選擇了轉投鷹族謀求庇護,偶有獅族的不肯降要鬧事,也被裴張從精神網上扇下去,馮虎拖下去打暈了控制住做戰俘了。
混亂的戰局逐漸清明,為了避免聯軍清算,郁溪山帶着投降的義軍們離去,隻剩下之前那隻血獅留在裴張身邊,小聲道:“老闆,我能跟着紀小家主不?”
裴張看着這隻愣頭青的獅子,聽着他口中的稱呼覺得好笑,問道:“當然可以。”
就聽這獅爺放松下來道:“太好了,狼族應該不會歧視我們吧,他可跟紀文昭那個假正經不同,跟着他有肉吃!”
回去的路上,裴張等人風馳電掣地駛向屈勞關,他問沉默了許久的宋喜道:“喜子,你能接受嗎?”
宋喜沉默了很久,還是一咬牙毅然道:“裴哥,我聽你的。我們以前吃動物,亞種餓急了吃人,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大家以後和平過日子就好。”
馮虎皺眉:“不合适,那和平之後到底是人吃亞種,還是亞種吃人啊?”
小胖慘叫一聲:“咱們不能都吃貢肉嗎?”
裴張緊緊地盯着前方的邊境線,一直延伸到不可見的屈勞關。
從前他也不信,可現在,他甯肯相信戰後北域和南麓都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