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袋裡還有一個小型的手持相機，井承熟練地插卡啟動，動作仿佛已經做過無數次。

錄像一開始是黑幕，然後亮起了幾隻蠟燭微弱的光，模糊的光影裡，黎铮認出那是稍顯成熟的溫逐正在插滿蠟燭的蛋糕前閉眼許願。

二十歲左右的高銀博也出現在畫面裡：“小豬不會是在許願中大獎吧？哈哈哈哈！”

鏡頭後是井承的聲音：“噓！”

過了一會兒，溫逐睜開眼睛，“呼”地把蠟燭吹滅了，室内燈光亮起，溫逐說：“我希望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十年以後和你們還在一起。”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畫面轉向白修然：“真是笨蛋師哥。”

“小豬以後開了動物園，可要由我來設計！我已經有構圖想法了！還有啊，說好了，大家十年以後也要在一起！雖然我不能和你們一起畢業，但以後可要一起結婚啊！”高銀博指着鏡頭：“全部記錄下來，誰食言誰就是小狗！”

白修然撇嘴：“誰要和你們在一起？膩歪死了！”

井承的聲音響起：“學長家裡不是還等着學長回去接班嗎？”

話音一出，溫逐原本帶着微笑的臉上閃過一絲僵硬。

高銀博大喇喇地說：“他還有兄弟姐妹嘛！不一定就要回家。再說了，以小豬和他爸現在的關系，恐怕他爸正巴不得再生一個比小豬基因更棒的孩子呢。”

白修然嗤之以鼻：“就他那個草包弟弟？得了吧。我建議回爐重造。”

溫逐一直沒說話，關于家人的話題也就此結束了，井承關掉錄像：“這是高銀博在溫逐二十三歲生日的時候趕來德國為他慶生，因為關于家裡的事溫逐一直沒怎麼對我說過，我就趁機會私下問了高銀博，才知道溫逐的兄弟姐妹沒有和他是一個媽生的，最親近大姐也是同父異母。”

黎铮覺得不舒服的地方是：“你後來有再提過讓他回國繼承家業的事嗎？”

“當然。”井承說：“難道把原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拱手讓給别人？又不是一個媽生的。”

“‘原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沒記錯的話，溫家的産業是溫逐的爺爺一手打拼下來，然後由溫時易繼承，怎麼就是屬于溫逐的東西了？”黎铮不解：“而且，你沒有聽到他的願望嗎？他想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啊。”

“開動物園？”井承鄙夷地看着黎铮：“溫逐既有能力又有家世，對他來說，他的舞台應該在更高更廣闊的地方，而不是圍在一群什麼都不懂的動物身邊，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黎铮皺眉：“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物品。人要做什麼樣的事、成為什麼樣的人，不應該聽從自己的内心嗎？為什麼要用價值來衡量？難道有商業能力的人就一定要去做生意，沒有畫畫天賦的人就一定不能畫畫？在不危害他人的情況下，選擇怎樣的人生是每個人的自由吧！”

井承冷笑一聲：“說大話誰不會？你不也是喜歡現在強大的溫逐？如果他沒有救你幫你，你難道不會隻喜歡他的錢？”

“……”黎铮哽住。

“少來那套空中樓閣。溫逐之所以想逃離家庭和家人，隻是因為他爸爸逼他太緊，如果他爸爸能好好正确地教育他，他就會聽話，按部就班、順理成章地繼承家業。”井承說：“就像現在一樣，雖然過程曲折，但現在就是他最好的人生了，别人想要還得不到，他憑什麼說不要？開動物園？最現實的問題，他哪裡來的錢？”

“我無法苟同。”黎铮平靜地說：“你是在偷換概念。不錯，好的家世無疑給溫逐身上鍍了一層金，隻看外表的話，這層金異常閃耀，當然非常吸引人，可是人無法永遠活在外表的那層殼下，總會有人抽絲剝繭，看到你的内心，哪怕那個是就是你自己，那也是會被看到、瞞不了的。

“一個人想做什麼事、想成為什麼人，如果他的内心比他本人還要更早就清楚的話，那他是一定會明白的，不論早晚。顯然溫逐已經明白了，至少在我看來在他二十三歲生日的這天，他就已經很清楚自己了。那他這十年來為什麼會變化這麼大，我也不奇怪了，焦慮和疲憊是無比折磨人的。”

“做老闆焦慮疲憊？”井承似乎被逗笑了：“那你讓世界上那麼多沒錢的打工人怎麼活？不要用你貧窮的人生和想象力去揣測金錢權力地位所帶來的利益和快感。”

黎铮站起來：“我說了你不要偷換概念！就算剝下溫逐身上這層金光閃閃的外衣，就讓他回到大學的時候，你是和他一起吃過苦的人，為什麼不能理解對他來說物質的好壞他全都體驗和明白了？他是吃不了苦還是沒有吃過苦？

“你說的沒錯，我的人生是貧窮的，我的想象力也是貧瘠的，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富有過，所以我無法想象物質所帶來的快樂能達到什麼程度，我也沒有選擇。

“那如果你問過溫逐呢？如果多少物質都無法填補内心的空虛呢？如果不做那件讓自己喜歡的事情，就覺得人生毫無意義呢？如果在很多人比如你的眼裡，那些無比重要、足以證明自己的東西，在溫逐的眼裡或許根本就不值一提呢？

“你有沒有試着想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他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意義，尋找那些比終究會腐朽的有形之物更加珍貴的無形之物？他們或許看不清這個世界，但是一定看得清自己的内心。”

與此同時，電話鈴聲響了，是一個陌生号碼，黎铮接起來：“喂，你好。哪位？”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聲：“您好，請問您是黎铮黎先生嗎？”

“是的。”黎铮聽了幾句：“……什麼？？？又……好的，我知道了，麻煩您了，我馬上就過去。”

他一邊匆匆挂掉電話，對井承說“我有急事，剩下的改天再說吧！”一邊往門外走。

“喂！”井承上前攔住他。

“之前我覺得溫逐不會喜歡你的原因，是你幫在溫爸爸做事。”黎铮看着井承驟變的臉色：“是的，溫逐早就知道了，你既然清楚他有能力，就應該明白他遲早有一天會超過他爸爸，知道這點事也不算什麼。”

井承的臉色已經白了：“什麼時候的事？”

“他沒說，但我猜應該不短了。”黎铮說：“不過通過今天的對話，我覺得他不喜歡你也很正常，希望你不要覺得被冒犯，因為我認為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從井承身邊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