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抄書,他頓時連收拾餐桌的心都沒有了。
他蹲在柯钰的腳邊,如同之前在片場似的可憐巴巴地揚着腦袋:“柯老師,我真的抄不完,我的手都抄紅了。”
柯钰掃了一眼秦陸英屬于alpha骨節分明的手掌,食指的第二關節果然帶着一點薄紅,看起來似乎真的在認真抄書。
秦陸英哪敢違抗柯老師的命令,就算柯老師現在叫他去蹦極他也會眼睛不眨一下立刻跳下去。
隻是抄書這事屬實折磨人,他又不是能踏下心耐心看書的性子,抄了五十頁就快要了他的命,更遑論三百五十六頁。
他垂下眼角,清澈明亮的狗狗眼直勾勾看着柯钰:“如果我表現的好,柯老師可以減少懲罰嗎?”
“不可以。”
豈料柯钰殘忍冷漠地回絕了他的請求,甚至還惡魔低語:“下午拿過來,我要檢查。”
秦陸英猛地打了個激靈,顫巍巍道:“好,那個,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事,柯老師我先走了哈哈哈……”
伴随着秦陸英的尬笑,休息室大門被輕輕關上,房間裡頓時隻留下柯钰一個人。
他身子後仰靠在沙發上,胃部還是有點撐得難受,心情卻不算太糟,看來果然不能讓秦陸英這種人太開心,否則真的會蹬鼻子上臉,害得他吃了平時兩倍量的午餐。
習慣保持身材的他下意識思索今日攝取了多少卡路裡,是否需要運動一下,但轉念一想自己馬上就要退圈,似乎無論吃多少東西都無所謂,他又心安理得躺回沙發假寐。
半夢半醒間仿佛再次聽到門闆被敲擊的聲音,柯钰慢吞吞地從沙發上爬起來開門,不甚清醒的腦袋下意識地叫了聲:“秦陸英……”
“什麼?”
自小聽到大的熟悉女聲自耳畔驟然響起,柯钰輕輕眨了下眼睛,目光冷靜地看着面前的omega女士:“媽。”
被稱呼母親的女士看起來歲數并不大,因為保養得當,身材也維持得不錯,穿着素色連衣裙的模樣好似隻有三十多歲。
白若南摘下臉上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将手裡的淺色保溫桶放到茶幾上,描摹精緻的眼尾和柯钰如出一轍:“給你帶的冬瓜薏米排骨湯。”
柯钰緩緩在白若南的面前坐定,神色略有些複雜地看着這壺湯。
白若南的祖籍并不在京市,飲食口味和京市人完全不同,年輕的時候忙于工作甚少有機會熬湯,如今歇下來後反而重新提起當年的愛好,熱衷于給家人熬湯。
柯南星曾經吐槽過好幾回母親的湯味道太淡喝不下去,但白若南依舊堅持按照時令為他們熬湯,父親和姐姐怨聲載道,整個家裡唯一能喝下去湯的人竟然隻有她最不喜的大兒子。
柯钰輕歎:“您來找我有事嗎?”
白若南果然點頭,倨傲的聲線帶着不容置喙:“這周末記得回家,家族例行聚餐。”
豪門家庭一貫看重顔面,孩子平時小打小鬧離家出走可以,如果家族聚餐還缺席的話那才算真的過火。
柯钰冷聲拒絕:“我不去。”
“你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若南年輕時候的脾氣和柯黎如出一轍,如今也隻是因為年歲上來稍微收斂了一些,可骨子裡依舊容不得半點沙子,她豎起柳眉疾聲厲色道:“不打電話不回家就算了,現在連媽媽的話都不聽了嗎!”
媽媽……
柯钰神情微變,輕輕嗤笑了一聲,聲音短促又帶着點尖銳:“您想要我怎麼聽話?”
白若南道:“南星都快結婚了,你身為哥哥卻每天外面鬼混不回家,是想把柯家的面子往哪放?”
她似乎真的為這件事發愁,滿臉痛心疾首:“為什麼你不能和南星學學,讓我省點心呢?”
又是柯南星……
柯钰聞言怔住,過了半響他才垂下眼:“……我到底哪點讓您不省心了?”
他忽然有一些迷茫,他自從出道掙到第一筆錢後就再也沒用過家裡的錢,從未靠家族勢力拿過資源,靠自己創辦了工作室……原來他做了這麼多,在父母的眼中依舊是不懂事。
他果然永遠都比不上柯南星。
白若南嘴裡的質問霎時間偃旗息鼓,她從未看過大兒子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怅惘模樣,過了一會才聲音幹澀道:“當年的事南星從未怪過你,可是并不代表我們忘記,如果你不是心術不正……”
“夠了!”
眼見白若南又要舊事重談,柯钰按住愈發疼痛的頭疾聲要求她離開:“已經過去這麼多年為什麼你們不能放過我,我現在主動離開不是正合你們的心意嗎,為什麼要三番五次來找我!”
白若南腦中的弦“啪”的一聲崩斷,她猛地揚起手:“這是你和媽媽說話的态度嗎!”
左臉傳來清脆的巴掌聲,柯钰眼中的憤怒頓時如潮水般退散,耳畔恍若響起一陣狂風暴雨般的嗡嗡聲,他的聲音逐漸變輕,仿佛下一秒就會随風而散:“為什麼……”
休息室一瞬間變得異常安靜,無形的窒息感緩緩在室内流淌,像一雙手同時勒住了他們的脖頸,誰也開不了口。
白若南愣愣地收回手,他們争吵了這麼多次從未動過手,這還是第一次她控制不住脾氣打了柯钰,她為什麼……
為什麼會那麼生氣呢?
甚至連她自己都驚詫于自己的過激反應,白若南難得神情慌促:“對不起小钰,我不是……”
柯钰卻厭倦似地搖頭,他手撐着額角,慘白的側臉帶着淡淡的紅痕,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周末我會回家一趟,您走吧。”
白若南再也說不出話,神情恍惚地提着包離開。
“你記得喝湯。”
她隻留下一句短促的囑咐便走出房門。
“砰”的輕響消失後,空蕩蕩的房間才算是真正安靜下來。
柯钰難以抵禦腦海中的疼痛,隻能慌亂地翻着包尋找藥盒,原本吞咽順利的藥片這時候卻怎麼也吞不下去,口腔和舌頭苦得發麻,他魂不守舍地打開保溫桶,就着寡淡無味的湯水吞下了兩片藥。
幹澀眼眶逐漸湧上水色,一滴淚珠順着慘白的臉頰徐徐滴落。
柯钰蜷縮着身子靠在茶幾上,藥物很快産生作用,他的腦海此時從未有過的清明,口腔裡再無苦味,隻剩下熟悉的排骨湯味道。
無論他怎麼安慰自己父母隻是因為受到劇情控制才會偏愛弟弟,可這麼多年的忽視、污蔑和争吵都是實打實發生在自己身上,心裡塵封的血痂被這個巴掌硬生生撕下,其實并沒有頭痛發作的時候痛,相反他終于因此下定決心。
是時候徹底跟家人做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