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站在秦家的門前其實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難堪丢人，秦陸英正了正領帶，跟随管家踏進宅邸的連廊。

如今已經入秋，連廊左手邊特意堆砌成銅錢圖案的池塘水卻是溫熱的，彎腰靠近時隐約可以看見水面上的氤氲水汽，幾條圓滾滾的錦鯉以為快到開飯時間，連忙遊過來圍在秦陸英身邊殷勤地吐泡泡。

秦陸英接過管家遞來的毛巾擦手，神色淡淡道：“小魚倒是挺親人。”

“這池錦鯉我養了快兩年，不管什麼人隻要給點吃的就眼巴巴湊過來，果然是養不熟的東西。”

秦陸英神色不變，轉頭看向面前不請自來的秦回舟，臉上卻并沒有被三言二語激怒，反而露出一個微笑：“哥哥。”

秦回舟的嘲諷笑容凝滞了一瞬，滿臉稀奇地看着突然轉性的秦陸英：“果然跟你媽一個德行，都是會變臉的東西。”

秦陸英聳聳肩：“随便你怎麼說，反正我來了就不會走。”

他的演技速成班沒白上，就算面對秦向松也能做好表情管理，彎腰恭謹地道歉：“以前是我太執拗，現在我終于想明白，我已經沒了母親，不能再沒有父親，想必我母親在天之靈也能欣慰。”

秦向松坐在輪椅上的氣度不怒自威，審視般盯着秦陸英，過了半晌開口：“嗯，你能想明白就是好事。”

秦陸英瞬間流下冷汗，垂在身側的手掌緊握，他擡頭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笑：“爸。”

他長相和他母親有七分像，笑起來的模樣更是神似年輕時意氣風發的秋冉。

秦向松透過他的笑顔看見年輕時的愛人，終究歎了口氣：“如果你是個女孩就好了。”

秦陸英不動聲色地松口氣，乖乖伸出手被秦向松拉到身邊，聽老頭子談起當初和秋冉初遇時的故事。

他暗暗腹诽糟老頭子太會美化自己，分明是四十多歲還臭不要臉假裝成三十歲的alpha勾引涉世未深女大學生的狗血故事，硬是被他講成凄美的愛情故事，他媽在天之靈絕對會氣死！

他一臉純良地眨巴眼睛：“其實我聽我媽提起過這些事，我媽隻是礙于當年的心結才不願見您。”

秦向松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是嗎。”

他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感歎般開口：“當年的事的确有我一部分責任，回舟被他生母慣得太任性，在公司也是飛揚跋扈，惹出一堆亂子，這樣吧，你就跟在回舟手下好好曆練，先從總經理做起。”

秦陸英連忙主動接過輪椅扶手，将老頭子推到窗戶邊：“是。”

他心道柯钰說得果然沒錯，他刻意遲了兩天才來秦家，秦向松都沒有對他卸下防備，如果他一早服軟的話恐怕真的就翻不了身，永遠被秦家壓在腳下。

他目光下移到秦向松蓋在薄毯下瘦弱無力的雙腿，又轉向發絲間的幾縷明顯白發，他眼底多了些複雜。

人們常言“不是不報日子未到”，年輕時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從不将他人放在眼裡的秦家主，到老時卻隻能困在一個小小的輪椅上，連想要站起來都需要别人攙扶，這是何等的諷刺。

曾經那麼高大那麼威嚴，需要他用盡全力仰頭才能看到背影的父親終于老了，老到需要靠和兒子懷念年輕時的美好證明自己虛僞的深情，該說是可悲還是可憐呢。

秦向松沒有提秦陸英是如何度過的輿論危機，也沒有談他在危機中承受多少傷害彷徨，隻是拉着他的手聊了一會當年的事，吃了頓不知滋味的午餐，随後叫他下周一去公司報道。

秦陸英離開秦家的時候甚至還沒天黑，他兀自在腦中回憶自己今天的一言一行，确認沒出錯後才安心邁開腳步。

總而言之他這次行動還算順利，柯钰的病情好轉，很快就可以定好手術日期，就連網絡的輿論也重歸平靜，一切似乎都向着順利的方向前進，真是個好兆頭。

想起前一晚他和柯钰讨論書中劇情，看來打破劇情後一切都将重回正軌的觀點沒有錯。

秦陸英也更加堅定自己回到秦家的決心，隻有獲得足夠的權利，才能保護自己珍視的人。

忽然他鼻翼輕輕翕動，一陣熟悉的花香随着微風拂過他的臉頰，像是一個輕柔到令人心顫的吻，他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路旁的玉蘭樹。

入秋怎麼會還有玉蘭花開呢？

秦陸英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答案，但他知道玉蘭花從摘下到枯萎的時間非常短暫，他必須争分奪秒趕到醫院才能将開得最盛最漂亮的一束送給柯钰。

他捧着花一路穿越重重阻礙風風火火地趕到醫院，一把拉開病房大門：“小钰小钰小钰，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啪嗒啪嗒”的淩亂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随後“砰”地一下，病房大門被猛地拉開，耀眼奪目的陽光争先恐後地湧進來，房間内沉默的兩人不約而同擡起頭。

其中一人手中甚至還拿着一把水果刀和一個削到一半的蘋果。

柯钰半靠在病床床頭，臉上沒有一點驚訝的神情，他點點頭：“回來了。”

秦陸英趕緊急刹車，閉上嘴顫巍巍地彎下腰：“伯母好。”

白若南聞言淡淡看了眼秦陸英，重新低下頭繼續削蘋果皮的工程，鮮紅的蘋果皮在雪白雙手間晃晃悠悠卻始終沒有斷掉，這幅畫面令人賞心悅目，真不愧是柯钰的親媽。

秦陸英小媳婦般踱步到柯钰面前，将手裡的玉蘭花送出去：“我在路邊看到的，沒想到這個季節竟然還有玉蘭花開。”

柯钰伸手撥弄了一下懷中嬌嫩的白色花瓣，唇邊綻開一點細微的笑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