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火沖天，滿腦袋的理智因為那句惡意滿滿的嘲諷徹底崩斷，渾然不覺疼痛似的一下比一下更用加力地揮拳，年輕人被打得不成人樣，在他的拳頭下瑟瑟發抖，終于不敢再口出狂言。

秦陸英薄唇輕揚，每個字都仿佛帶着血沫：“你說的沒錯，反正我隻是個無權無勢的私生子，就算死了也無所謂，可你就不一樣了……你怎麼說我都可以，但你怎麼敢說柯钰！”

“你也配？”

……

從宴會廳離開時已經将近深夜，秦陸英自己沒受傷，身體卻仿佛被數十輛重型機車碾壓過，每走一步走覺得艱難無比。

他這副模樣不能見人，隻好繞遠路回到西城區，用鑰匙擰開這個許久沒踏入的房子。

家中擺設和離開前沒什麼兩樣，可秦陸英卻覺得非常陌生，連帶着身體也開始發抖，牙齒不住地打冷顫，家裡隻是少了一個人而已，為什麼會這麼冷？

他對家的概念一向很随便，不管是居民樓還是醫院都無所謂，隻要和家人住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

小時候和母親相依為命住的小房子是他第一個家，後來母親生病住院，他為了賺醫藥費四處奔波打工，累到極緻時倒頭就睡，醫院就是他的第二個家。

後來母親去世，他同時失去了兩個對他最重要的東西，他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隻剩下一座空蕩蕩的房子。

還好他天性樂觀，無論走到哪身邊總會吸引到許多和他興趣相投的朋友們，他自認為比普通人幸運一點，就算沒有母親陪在身邊，他過得也算平安順遂，至少從不會覺得孤單寂寞。

那時候他和柯钰之間的距離隔着千山萬水，他隻有在看向海報時才會不經意間流露出一點怅惘，又被他迅速藏在心裡，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

原本以為日子會永遠這麼過下去，沒想到曾經隻有在便利店打工間隙才能偷偷仰望一眼的海報上美麗奪目的大明星，有一天會走下凡間，甚至願意和他組建一個家，他何德何能，他誠惶誠恐，不敢輕易表現出一點對未來的恐懼迷茫。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他隻是不想再回到沒有家的日子。

秦陸英蓋了兩層被子還是覺得冰冷刺骨，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意識模糊間他仿佛重新回到小時候，那雙溫暖的輕柔的手緩緩撫摸他的臉頰，母親如同他每次犯錯良心難安時一樣安慰他“沒關系”。

他緊閉的雙眼間緩緩流下一行熱淚。

他做了這麼大的錯事，母親還會原諒他嗎？

“轟隆——”

天邊雷聲滾滾，一道銀白色閃電短暫照亮天空，柯钰下意識看向窗外，帶着濕潤土壤氣息的雨絲被一陣風吹散，幾滴豆大的雨點濺進房間。

秋雨寒氣重，白若南放下手中正在忙的工作，起身關上窗戶。

她拿起沙發上的薄外套想為柯钰蓋在身上，柯钰稍微向後躲了一下，低聲道：“我自己穿。”

白若南眸底黯然：“好。”

她看了眼時間，已經快深夜十一點，本該早就下班陪護的秦陸英卻遲遲不回來，外面的雨這麼大，明天又是柯钰的手術日期，她心中實在擔心，總覺得要出什麼事：“我今天留下陪你吧。”

柯钰撥弄了一下手裡的手機，屏幕上赫然是秦陸英解釋加班應酬太累想要回西城房子睡覺的請求，他指尖輕動，回了句“好”，過了片刻又發了句“晚安”，遲遲沒有得到回應。

雨點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噼裡啪啦”吵得人心煩意亂，京市的秋天從來沒下過這麼大的雨，看來老天爺也遇到了什麼煩心事，渴望通過這場雨排解心中郁結。

病房内隻開了盞閱讀燈，柯钰放下手機，不露聲色地端詳起白若南。

她最近很少打扮，總是穿着素淨的衣衫，臉上未施粉黛，露出眼尾幾條明顯的皺紋，柔和了她過于銳利張揚的五官，她眼底映滿暖黃色的燈光，充滿着擔心被拒絕請求的不安和透明的水光。

柯钰垂下頭，盯着身上的被子花紋開口：“爸在忙什麼。”

白若南的眼睛倏地一亮，想要回答又擔心自己心直口快說錯話，醞釀了一會才慢慢地說：“家裡的公司最近接了個軍區的重要項目，你爸需要親自盯着，他不是故意不來看你的。”

她頓了頓，保證道：“明天全家都會到齊，爸爸媽媽、姐姐還有弟弟，都會陪着你一起做手術。”

說完後依舊沒得到柯钰的應聲，她不由有些失落，但還是強撐着眼底的盈盈淚光勾起一個溫柔的笑：“手術肯定會成功的，相信媽媽。”

“嗯。”

片刻後，柯钰輕聲開口，他沒擡起頭，昏黃燈光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神态，也無從得知他是在回答手術會成功的事，還是同意全家人陪他一起做手術的事。

隻是心中的不安好像消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