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有太多不圓滿，可至少他的事業是成功的，

他一直這麼認為，并以此為傲，在影視圈汲汲營營這些年，他自認為是優秀的演員，旁人問起他，他也能驕矜地說一句他走到今天從不靠家人的托舉，隻靠自己。

柯南星的事如同一悶棍正中眉心，令他從追尋理想的浮華世界跌落，看到冷冰冰的現實。

如果他當初沒有一意孤行選擇拍戲，而是按照父親的規劃進入公司，是不是一切會變得不一樣？

至少弟弟出事的時候他可以幫忙做些什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所有人蒙在鼓裡，就像……

像一個隻會拖累他人的病秧子。

“不是，不是這樣的……”

秦陸英聽不下去，顫抖着手緩緩跪坐在他面前，連帶着聲線也開始發抖：“你要怪就怪我，别胡思亂想……”

柯钰搖頭，他一夕之間經曆大起大落，完全陷入聽不進話的狀态，如同失去靈魂的精美人偶，聲音也輕得仿佛一陣風便能吹散。

他喃喃自語：“如果南星真的出事，我該怎麼辦……”

秦陸英聽出他語氣的不對勁，雙眼緊緊盯着他慘白恍惚的臉龐，喉嚨幹澀道：“不會出事的。”

柯钰恍若未聞，繼續說下去：“我還有很多話沒告訴他……”

“他被母親帶回家的前幾天，家裡召開過家庭會議，所以我提早就知道我要做哥哥，對未來的弟弟很好奇。”

“我私下偷偷幻想過他長什麼樣子，其實看見柯南星的那一刻有點失望，他太瘦太小，比家裡剛養的小奶狗還要羸弱，怯怯地叫我哥哥。”

“後來他說我當時太嚴肅，還以為我不喜歡他，吓得他躲在母親身後一動都不敢動，其實我是因為太緊張，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才好……”

他越說越哽咽，說到最後含着濃濃的哭腔，好不容易平複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我是不是說得太遲，他一定覺得我不喜歡他……”

秦陸英用力握住他的手，堅定道：“不晚，這些話等弟弟回來後再說也不遲。”

“相信我，他很快就回家了。”

柯钰死死咬住下嘴唇，終于支撐不住似的點點頭，俯身埋進秦陸英的懷抱，将腦袋靠在他的脖頸，一抽一噎地說：“謝謝你……”

秦陸英怎麼能擔當得起這句謝，他默默感受頸間濕潤冰涼的觸感，擡手輕拍柯钰不住輕顫的單薄脊背，另隻手則繼續維持交握的姿勢。

他看着掌心間柔軟白皙、幾乎半透明的手指，不由自主回想起他們初遇時的情景。

這隻手的主人生來高貴，本就該活得随心所欲，不為世俗煩惱，柴米油鹽的瑣碎事一概與他無關，每日隻需為了發愁拍什麼戲就好。

秦陸英自在片場休息間見到他的那一刻便暗下決心，并為此不懈努力，怎麼忍心看着他崩潰到極緻自省落淚。

強忍住心中的酸澀，秦陸英抱着如鴕鳥般深埋腦袋不肯擡起頭的柯钰走進卧室，作勢放下他：“我去煮點東西，馬上就回來。”

柯钰立即道：“我也去。”

襯衫衣角被omega細瘦的手指蹂躏成皺巴巴的樣子，怎麼都不肯松開。

秦陸英沒辦法離開，在他微垂的腦袋輕輕揉了揉：“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乖乖等我好嗎？”

大哭和憂思過度極其耗費精血，柯钰剛才的情緒崩得太緊，如今剛一接觸到柔軟的床墊便覺得體内湧上一陣陣疲憊感，感冒的不适周而複返，他不能在這個時候生病拖累大家。

他松開手：“好。”

秦陸英不敢耽誤時間，煮了簡單的紅糖酒釀湯圓和一些小菜端上樓。

柯钰坐在床邊小口小口地吃，纖長濃密的睫毛輕垂，遮住眼底的薄紅和濕意。

分明是一副歲月靜好的乖巧模樣，秦陸英心中卻不知滋味，格外的酸澀難過。

這時身側突然貼上一個冰涼柔軟的身體，眼前多出一個盛滿糖水的湯匙，滿滿當當似乎一不小心就會灑出來。

秦陸英下意識喝光糖水，拒絕道：“我不餓。”

柯钰握着勺子垂下眼，盯着棗紅色的糖水輕聲道：“吃一點吧，你也需要休息。”

“你不能再出事了。”

他甚少說這些話，可見是真的被南星的事吓壞，像歸巢的鳥兒一般小心翼翼地向家人尋找安全感。

秦陸英睫毛猛地顫了下，控制不住愈發洶湧的淚水，抱着湯碗哭得像二百斤的孩子，哪還有之前運籌帷幄的精英派頭。

“……”

柯钰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又讓愛哭鬼的眼淚落下來。

也罷，反正秦陸英骨子裡就是愛哭鬼，在外裝了那麼久成熟大人，也是時候卸下包袱做回自己。

柯钰從床頭的抽屜裡拿出一條手帕，耐心地幫他擦幹眼淚，如同在照顧學齡前的兒童。

秦陸英喉嚨間的哽咽有一瞬間卡住，無奈地接過手帕：“這是什麼。”

“我小時候用過的手帕。”

秦陸英翻來覆去看着手帕上幼稚可愛的圖案，以及右下角彎彎扭扭的“钰”字，被萌到連哭都忘記：“好可愛，我可以珍藏嗎？”

“？”

柯钰不明白這條手帕有什麼值得收藏的地方，但還是點頭：“可以。”

秦陸英小心疊好手帕，突然對柯钰小時候的東西生出許多好奇：“我可以看其他東西嗎？”

“請便。”

柯钰床頭的抽屜裡東西不多，秦陸英很快就将目标鎖定在一本黑色封皮的相冊，大咧咧坐在地上看起來。

他一看就是半小時，直到柯钰喝光酒釀湯圓，撫着暖融融的胃從身心俱疲的狀态恢複過來，他竟然還維持着一個姿勢不動？

柯钰奇怪地湊過來，發現秦陸英正一手虛虛握着什麼東西，另隻手則隔着塑料薄膜輕輕撫摸着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他看起來隻有五六歲大，正被一位氣質非凡的外國女士抱在懷中，柯钰努力回想，記起是他小時候在祖母家避暑時拍的照片。

秦陸英望着照片裡穿着小西服，臉蛋白嫩，眼睛如同濕漉漉的黑葡萄般精雕玉琢的omega幼崽，隻覺得整顆心都快融化，問出心中所想：“你真的有外國血統嗎？”

柯钰：“父親說是隔代遺傳，我和祖母長得很像。”

秦陸英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笑得眉目慈祥的老者，金發黑瞳的美人不敗歲月，足以窺見她年輕時的驚豔，兩人的五官神态的确有些相似。

秦陸英感慨：“好可愛，如果我們小時候能做朋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