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聽寒被安置在京市郊外的一棟别墅,秦陸英特意安排幾位名義上保護實則監視的保镖,将整棟建築包圍得嚴嚴實實,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陸聽寒對此适應良好,難得不作妖順從地窩在房子裡養傷,隻提出一個意見,希望得到柯南星失蹤前的小提琴。
秦陸英不解但還是允了他,冷眼旁觀陸聽寒對一個琴包黯然神傷,忍不住心生惡寒。
如此自私自利之人竟然也有深情的一面,如果不是秦陸英親眼見過他們分手時的難堪龌龊,恐怕還真被騙過去。
礙于還需要陸聽寒主動說出藏身之所,秦陸英忍了忍,終是沒說出更多損人的話,轉身離去。
關門前似乎隐約聽到一聲“謝謝”,秦陸英沒在意,馬不停蹄地回到柯家和柯钰會面,又和被取名為春雨的小貓咪進行一番友好交流,最後頂着一個明晃晃牙印坐上車。
他獨自驅車來到秦家,例行照顧秦老爺子休息吃藥。
秦向松的求生欲旺盛,往日帶他吃藥打針一向順利,可今天不知怎的,無論秦陸英怎麼辦他始終不肯張開嘴,渾濁眼底蘊含的情緒令人捉摸不透,像極還沒有病重時的深沉模樣。
秦陸英晃神一瞬,見他不配合甚至将水杯打翻在地,不由深深蹙起眉,流露出眼底的一抹疲憊。
秦陸英的褲子沒有幸免,借着管家收拾爛攤子的功夫起身更換衣物,大腿被水打濕的觸感令他的心情有些糟糕,可看着秦向松又不知該如何發洩。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秦向松的眼裡帶着譏諷和嘲笑。
嘲笑什麼呢……
都已經癱瘓在床連話都說不出來,為什麼還能用這種眼神看他……
憑什麼?
仿佛又回到母親被确診的那天,十多年未見的父親頂着一身寒意而來,他本以為是感念舊情前來看望他們。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秦向松隻是端起秦家家主的架子,眉眼冷淡地掃過他們,高高在上地拿捏住醫藥費,換取母親一句“錯了”。
那時他便想如果有一天身份調轉,他一定,一定要……
……
心中的憤怒被徹底點燃,遠比往日苦苦壓抑的更甚,秦陸英不顧管家投過來的詫異眼神,冷冰冰道:“您不吃藥就算了,反正等您死後秦家無人繼承,到時候公司姓不姓秦可就難說了。”
說罷他轉身離開主卧,心緒不甯地遊離在二樓走廊,傭人不敢阻攔,任憑他推開書房大門。
秦向松年輕時性格狂妄,娶妻生子後才稍微收斂一些,無論公司還是家中都是獨斷專行的人物,書房更是禁地,隻有聽從召喚才能入内。
秦陸英仍記得第一次踏進時的場景,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如今他也有資格堂而皇之地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
他兩手搭在紅木椅的扶手,微垂的額發遮住眼底晦澀的情緒,沉默地盯着桌前的兩個相框,似乎在回憶些什麼。
稍遠些的相框是秦回舟成年禮的單人照,被優渥生活培養的孩子就算笑着也抵擋不住眉眼間的驕矜高傲,令人自慚形穢。
旁邊則是一個不足兩歲大的男孩照片,紅衣紅帽,身子圓滾,笑得眼不見牙,被身着藕荷色旗袍溫柔淺笑的女人抱在懷中,旁邊坐着同樣微笑面對鏡頭的秦向松,仿佛溫馨的一家三口。
秦陸英遽然擡手,猛地将相框掃落在地!
“嘩啦——!”
相框玻璃應聲而碎,發出一陣巨響,飛濺起的碎片割破相紙,言笑晏晏的一家三口臉上頓時出現一道道裂痕,如同他們表面和諧内裡早已腐敗的關系。
這才是照片原本的樣子。
他冷冷看了片刻,俯身将殘破的相紙撿起,指尖傳來金屬制品的冰冷觸感……
……
秦陸英每次來秦家的經曆都不太愉快,這次更是糟糕透頂,他無心再待下去,更不想看見秦向松的臉,迎着刺骨寒風步履匆匆地走在長廊,不想卻和同樣氣勢洶洶的秦回舟碰頭。
秦回舟一把拎起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對父親做了什麼?”
秦陸英漠然道:“喂他吃藥,還能做什麼。”
他俨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秦回舟自讨沒趣地松開手,忽地勾起一個冷笑:“你們夫妻倆還真是有趣,前後腳來看父親。”
“?”
秦陸英心中疑惑,面上卻不顯分毫:“和你有什麼關系。”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麼主意。”
秦回舟不屑道:“野雞變鳳凰的日子過久了,就覺得自己真變成了富家公子?早晚有一天會滾回貧民區。“
他自視甚高,從小便被當作繼承人培養,又接管集團多年,早就為這一天做足充分準備,這幾日更是趁着秦陸英注意力不在公司肆無忌憚地收購散落的家族股權。
他手握重權和股份,俨然一副秦家未來接班人的姿态。
反觀秦陸英被認回秦家這麼長時間,也隻得到一點微薄的股份和總經理的頭銜,繼承人的身份仿佛秦向松親自挂在他頭頂的胡蘿蔔,讓他不得不奮力争取。
他對商業無感,早就在名利場混得身心俱疲,他現在隻想趕緊找到柯南星好讓柯钰心安,沒有多餘的力氣和秦回舟争吵,更别提為了一點股份搶得頭破血流,這不是他應該做的。
“嗡嗡——”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發出一陣震動,打破兩人之間的對峙,秦陸英無言,默不作聲地接通手機。
柯家的保密工作很好,除去和柯家交好的幾位,秦回舟并不知曉柯南星失蹤的秘聞,抱着胳膊上下端詳他:“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天天在老爺子跟前轉悠能得到什麼?”
“……有這個功夫不如多巴結巴結你的未婚夫,看在你們患難與共的情分上收留你。”
秦陸英本人脾氣好,唯一稱得上逆鱗的恐怕隻有他的未婚夫,秦回舟故意提起柯钰,本以為秦陸英會氣到動手,暗自期待他最好在秦家當衆失态,好讓父親徹底對他失望,在遺囑上劃去他的名字。
誰料秦陸英絲毫不搭他的腔,隻低頭看着手機,撂下一句“随你怎麼說”便匆匆離去,逐漸變暗的屏幕赫然顯示陸聽寒幾個大字。
陸聽寒的聲音隔着電流聲依舊清晰,他說:“陸雲庭在海市有套房子。”
-
“為什麼會突然想去海市?那裡氣候燥熱,不适合定居,我建議最好去國外,當然如果你家不喜歡國外的話,我們可以考慮其他城市……”
“隻要你喜歡,一切都好說。”
陸雲庭說着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抱歉,我很久沒和你坐下好好聊天,這又是你第一次約我……我有些激動。”
咖啡廳内人影攢動,唯獨這方空間隻有他們兩人,仿佛分隔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屏障。
柯钰端起身前的咖啡杯,不理會陸雲庭過于熾熱的眼神,自顧自輕抿一口:“如果沒記錯的話,海市才是你的家鄉,離開前不去看望生母嗎?”
“一個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陸雲庭緩緩皺起眉,隐藏在鏡片下的鳳眸閃過一抹極淡的難堪,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恢複往日的笑容:“都是過去的事,不必再提。”
“……”
柯钰擡眼,靜靜端詳起陸雲庭衣冠濟濟,一副成熟精英的模樣。
時隔多年,圈内提起陸雲庭隻有畏懼和仰望,沒人再記得曾經的他多麼落魄狼狽,更不知道他不屬于京市,更不是陸家名正言順的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