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兇啊。”

葉書雪目送柯钰和無辜挨打的秦陸英一前一後走出靈堂，忽然覺得哭笑不得，曾經封閉自我的小omega竟然學會了關心人，看來也算好事一樁。

秦回舟那一拳頭用的力不小，好在秦陸英及時偏頭躲了一下，即使如此依舊在靠近嘴唇的側臉留下一塊硬币大小的淤青，直到下葬那天也沒好全，在黑色喪服的襯托下格外引人注目。

他如今的身份不凡，唯一同父異母的哥哥無故缺席下葬儀式，其中原因不可細想，親屬們就算有意見也不敢提，全程像個鹌鹑似的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眼神卻不斷往他身上瞥。

秦陸英全當看不見，面無表情地主持完全程，他眉眼低沉不見往日的活潑跳脫，唇側淤血恰好掩飾他還沒有完全消散少年氣的臉龐，顯得狠戾冷漠，倒是有些秦家人一脈相承的樣子。

他自己最厭煩的便是這張和秦向松有幾分相似的臉，近幾日更是連照鏡子都不肯，上藥全憑運氣。

儀式結束時不過中午，親屬們大多畏懼秦陸英如今深不可測的姿态，不敢多做停留，不出片刻便相繼離開。

唯獨秦陸英沒有動作，兩手插在大衣口袋，站在墓碑前沉默相望秦向松的黑白照，不知在想些什麼。

今日天氣陰沉，從清晨便開始淅淅瀝瀝下小雨，柯钰執着一把黑傘走到秦陸英身後，為他擋住連綿不絕的雨絲。

秦陸英似有所感，怔怔地轉過身：“柯老師，我這下真的變成惡人了。”

“他們都怕我。”

他聲音中的迷茫不似作僞，不像驟然得到巨額财富一朝得勢便猖狂的窮小子，反而像個犯錯的孩子一般委屈，希望能得到長者的開導。

柯钰下意識抿唇，迎着秦陸英暗淡的眼神開口：“我們……去見見你的母親吧。”

秋冉的墓在郊外一座小山的半山腰，秦向松當年本想将她葬在秦氏的墓地，剛成年不久的秦陸英奮力反抗，掏出勤工儉學的錢為母親買了一塊墓地，這一舉動引得秦向松不悅，作為懲罰放任親兒子在外掙紮求生多年。

墓地廉價，管理員自然也不會多費心維護，全靠秦陸英每年固定時間掃墳清理。

他知道母親愛幹淨，剛走到墳墓面前便開始默不作聲地拔野草，掏出手帕将墓碑上的照片擦拭得幹幹淨淨。

上山的小路泥濘坎坷，柯钰褲腿沾上許多濕泥，身體也冷得厲害，可他還是跟随秦陸英一同蹲下來擦墓碑，将懷裡的花束放到墓碑面前，鄭重道：“伯母好。”

秦陸英眸光微動，牽過柯钰被凍得僵硬麻木的手，愧疚道：“山上太冷了，我先送你下去吧。”

柯钰搖頭，忍着顫抖道：“我等你。”

見他态度堅決，秦陸英隻好摘下圍巾裹住他像冰塊一樣的臉頰和脖子，努力在他掌心哈熱氣，試圖讓柯钰能暖和一點。

在秦陸英親生母親面前做這些親密事總有點難為情，柯钰不自在地蜷縮手指，催促道：“别管我，你說你自己的。”

“好的。”

秦陸英點頭，語速飛快地和母親講起這段時間的經曆，說到最後他明顯有些惆怅：“媽，我想你了。”

細雪綿綿，一滴雪花落在他的臉頰又迅速化為雨水，照片上眉眼相似的女人正溫和注視着他，仿佛無聲的安慰。

秦陸英怔然：“我明白了。”

他打起精神，大聲道：“媽，我跟你說，我真的和我男神在一起了，是不是很牛掰！”

“你在放什麼……？”

柯钰從沒見過有人能在墓地口無遮攔到這個地步，臉上頓時露出丢死人的神情，顧不得自己快被凍死的手拼命想要甩開他，冷冷道：“好好說話。”

“我說的沒毛病啊。”

秦陸英理直氣壯道：“我媽可喜歡你了，以前就經常和我一塊看你的電影，誇你長得漂亮又聰明，還幫我定時搶過你的簽名海報呢！”

“……！”

秦陸英似是記起一些美好的回憶，臉上浮現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我媽經常嘲笑我癡人說夢，她要是還活着，恐怕真的會驚到合不攏嘴，拉着你一口一個好寶貝，把我這個親兒子晾到一邊。”

“……”

柯钰放棄和秦陸英劃清關系的想法，垂着頭抵在他的肩膀，似乎被alpha的三言兩語輕易勾起思緒，在腦中想象起和秋冉見面的場景。

秦陸英的媽媽是怎樣的人呢……

柯钰對她的幻想全部建立于照片和秦陸英的口述，不知為何，心裡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和伯母見面，肯定不會像秦陸英說的那樣。

秦陸英的媽媽那麼溫柔聰慧，不可能做出忽視兒子的事，恐怕會笑意盈盈地打發兒子做飯，轉身則掏出育兒手冊和他講起兒子小時候的各種糗事，吵吵鬧鬧，溫馨平淡。

柯钰唇角輕揚，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不正是電影的主角們經曆種種考驗一切塵埃落定後回歸平淡的美好結局？

彼時他便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也能有幸得到這種生活……

恐怕真的會流下熱淚。

下山時雨已經停了，烏雲逐漸消散，陽光穿透雲層為泠冽的空氣帶來些許暖意，兩人鑽進山腳下的汽車相擁取暖。

柯钰微阖雙眼，臉頰埋在秦陸英沾上雨水氣息的臂彎，仿佛要從alpha身上汲取更多令人心安的力量。

秦陸英靜靜看着他，半響擡手輕柔地一下下撫摸他的後腦勺：“回去吃點藥，我擔心你感冒。”

柯钰長出一點頭發，摸起來的手感比春雨還要舒服好幾倍，隻是礙于大明星的自尊心，秦陸英很少有機會摸到他帽子下的一層小絨毛。

他難得沒理秦陸英的逾矩行為，隻說：“别把我當病人看，我早就沒事了。”

秦陸英輕歎：“我總是害怕……”

“……”

柯钰睜開眼，意識到秦陸英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血脈相連的親人，唯一算得上家人的隻有他一人，可他病重痊愈，接二連三出事，無法讓年紀尚輕的alpha徹底安心。

柯钰按住他的手，用一雙如黑瑪瑙般剔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突然出聲：“我們……去領證吧。”

“什麼？”

秦陸英措手不及：“伯母不是說要給我們算個好日子嗎……”

柯钰用指尖輕輕勾住他膚色較深的手指關節，認真道：“可是我覺得，今天這個日子就不錯。”

前塵往事如流水，送舊迎新，的确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秦陸英怔了怔，眼底如同被陽光照亮一點點煥發出奪人的光彩，他立即回握住，堅定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