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應聲,事情說完已經是下半夜了。衆人散去,慕念卻有些睡不着。許多事情堆積在心頭。可天下茫茫,他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他推開窗子,夜風夾雜着細碎的牛毛細雨飄灑進來。忽而,他忽然想起一句:渭水河邊雨潇潇,今宵無人問道。
總覺得無比熟悉!
思索間,忽然記起這不是那日花一晌在雪香雲蔚亭上做的《雪亭賦》其中一句嗎?
卻又感覺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薄七。”慕念聲音剛落,一道身影出現在他跟前。
“去找澤毅要一些花一晌的書稿。”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薄七帶着書稿回來,整齊放在慕念桌上。
慕念一一翻過去,越翻就越生氣。
花一晌是會寫文章的,但是他的文章中庸至極!鮮少有出彩的地方,更别說肆意抒發自己的理想志氣,獨到見解。很多文章都平平無奇,看過之後連一句話都不能讓人記下來。
可這句:
渭水河邊雨潇潇,今宵無人問道。
慕念隻是看過一眼,卻記了這句話許久!難道不可謂之妙嗎?
遣詞用句又如此熟悉!當下,慕念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的徒弟,當真是他的好徒弟啊!
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跟他玩偷梁換柱的招數!
一次次為别人做嫁衣,真當他看不出來!當他好騙呢!
雪亭作賦的事情,慕念并未同竹裡多作計較,便是因為竹裡或許誤會了自己要收花一晌為徒弟,他心中沒有安全感,對自己不夠信任,方做出的糊塗選擇。
但那件事情之後,慕念是有給過他機會的,他讓竹裡主動承認錯誤,可竹裡卻在陽奉陰違,還是不肯說實話!從雪亭到現在,十餘日過去,他有這麼多次,可以向他承認錯誤的機會,可少年卻一次都沒有坦白!
慕念冷笑了一聲,事到如今,他又怎還會不明白。
竹裡嘴上說着相信,但事實就是從未信任過他,所以才一次次敷衍他,一次次故意把自己往花一晌身邊推。
就如今日,明明誰站出來說那番話,誰就是代表官府,但竹裡卻偏偏推了花一晌出來說那番話。
少年一定以為,這般做法是在讨好自己吧。
慕念将竹裡的心思剖析的透徹,心中憤怒不減,隻想定然要給竹裡一個狠狠的教訓,不然這小東西野性未泯,實在難以馴服!
更别提今後如何為他所用。
不知為何,竹裡坐在桌子前打了幾個噴嚏。他覺得一陣冷意爬過。便停下筆,将窗子關了半扇,才又折回到書桌前繼續。
這淺黃地洋彩錦瓶花之‘萬壽延連’長頸葫蘆瓶當之不愧是中國最貴的五大瓷器之一。他從前也隻在電視上看過。
這隻瓶子有着極好“延年益壽”極好的寓意,花團錦簇、富貴華麗,被香港的一個富豪以兩個億的價格收了。後來,是因為有記者采訪富豪,攝像機正好掃到了架子上的古董,擺的就是這隻瓶子。
竹裡當即手快截圖下來,抱着那張截圖欣賞了整整一個星期,像素粒都快讓他數清楚了。可那種看得到,摸不到的感覺,就是隔靴搔癢,看得他抓心撓肝。
現在,這瓶子就在他手裡,他甚至可以抱着它晚上一起睡覺,思念許久的東西,終于落在了他懷中,這種珍重又寶貴的心情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懂了。
第二天清晨,竹裡把淺黃地洋彩錦瓶花之‘萬壽延連’長頸葫蘆瓶的分析寫完,剛睡下還不足半個時辰就有人敲門來叫他,說是:他家裡面有人來了。
竹裡坐在床上懵了半刻。
好容易緩過神,走出去卻發現門外來人正是昨日在校場上見過的徐掌櫃。
這人是竹家米行生意的大掌櫃,掌管着竹家的重要業務,也是能在他爹跟前說得上話的老人。
“少爺,居然真的是您!您怎麼跟這些人搞到一塊去了?”徐掌櫃見了竹裡拉着他走出一些距離就長歎一口氣。
徐掌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昨兒在校場上遠遠的瞧着就感覺那人像您,又不敢貿然相認。這……沒想到真就是了!您怎麼能做出對不起竹家的事兒啊!”
竹裡:……
竹裡現在滿心隻有一個問題:
“所以,我爹知道了嗎?可曾将我踢出族譜?可曾斷了我繼承家産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