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純白的空間中,有無數忙碌的身影來回穿梭。
他們有的穿着廣袖長袍,頭上戴着白玉冠,腰間配劍,身上萦繞着淡淡的雲霧之氣;有的穿着緊身皮衣,面上戴着半臉面具,手裡拿着98k,腳下踩着快二十厘米的恨天高;有的身上的皮膚泛着金屬光澤,雙眼處不是瞳孔瞳仁,而是發出輕微機械聲響的攝像頭,露出的四肢也是機械所制;還有的幹脆就是一整團糊糊的馬賽克,隻能勉強看出身上的衣物少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程度……
這景象可謂是群魔亂舞,不過飛舞在他們身邊的小小身影倒是讓他們多了一個共同點。更上一層,穿着純白制服不斷處理着面前淡藍屏幕上彈出的信息的人更是對這場景見怪不怪。
“别給你的宿主再提交賒帳申請了!!他上個世界欠的錢還沒還完呢!!哈??什麼反正他已經做好了一輩子給時空局打工的準備??以他這個情況就算是再打一億年的工都還不了!!駁回駁回!!!”
“任務又失敗了?沒關系的,你的宿主已經很努力了,叫他别把失敗放在心上,我們很看好他……嗯?獎勵的話當然隻能發最低檔的啦,怎麼會問這麼傻瓜的問題呢?”
“知道了。哦,知道了。嗯,知道了。行,知道了。好,知道了。你自己看着辦啊問我有用嗎?”
這和諧的奇異場景在這裡幾乎每天都在發生,隻是今天略有不同。
“嗯?地震了?”有個腳步匆匆,手上拿着手機的女生頓了頓,“怎麼感覺有些搖晃?”
“宿主,這裡是不可能會地震的。”她身邊浮空着的像蝴蝶一般的小東西發出了清冷的聲音,“請宿主不要在此停留太久,立即前往下一個世界。”
“好吧……也許是我的幻覺吧。”
女生聳聳肩,和身邊的蝴蝶一起消失了。
而在這空間的最高層,數個身上标有數字的“人”一臉凝重地看着不斷搖晃的黑色穹頂,等待着什麼。
“到底是什麼存在能動搖界壁?”有人悄聲說,“我們甚至都沒辦法鎖定攻擊是從哪個世界來的……”
“它這不是馬上就能過來了麼?”一個淡淡的語聲回答,“你可以自己用眼睛看。”
“你——”
穹頂之上驟然擴大的裂縫打斷了即将爆發的争吵。雖然那裂縫出現得悄無聲息,但在衆人耳邊仿佛響起了一道極其刺耳的碎裂聲,接着,有東西探了進來。
怎麼會是那個世界的──!
能站在這裡的人都是身經百戰的高級任務者,他們是時空局的開創人和維護者,存在的時間已經長到不願細算,但這樣的畫面還是第一次見,實話說,他們衷心希望看見這畫面的是他們的後輩,而不是他們本人。
那不是可以用語言描述形容的存在。意志力薄弱的人,在看到“那東西”的第一眼,就會控制不住地開始發瘋,發狂,發出絕望的尖叫,因為完全無法理解的過多的知識而意識奔潰。雖然穹頂之下的人暫時還沒有這種症狀,但已經有人在悄悄地後退。
有一個人反而走得離那東西更近了些。
他的雙眼在流血,唇邊的笑容卻依舊溫柔。
“偉大的異界之神,你不惜傷害自身也要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
“………………”
那東西回答了他,隻是它的意識傳達出的意志過于龐大,衆人被這奇異的力量沖擊得雙耳溢血,面容蒼白,已經有人倒了下去。
“不好意思,能請您說的簡單一點麼?”和那東西溝通的人的耳朵也在流血,但他的身姿依舊堅定。
“…………找…………找到他。”
那東西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哝聲,重複道。
“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現在,立即,馬上,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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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天,太陽像是要把地球烤幹似的瘋狂輻射熱量,尤其是正午時分,除了蟬在樹蔭裡聲嘶力竭地尖叫之外,幾乎沒有别的聲響。
何風埋頭在河岸邊翻找了幾下,他一手拿着一根長木棍,一手拎着個蛇皮袋,袋子裡已經裝了幾個瓶子,随着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他拿棍子撥了撥,眼神一亮。
最近好像經常有人在這邊的河灘上釣魚,天氣熱,日頭曬,釣魚的人喝的飲料也多,何風已經在這撿了好幾天,次次都能撿到幾個空瓶,所以他每天都來這邊看看。
這次一撿就撿到了三個瓶子,他臉上不禁露出一點兒笑來,剛動作麻利地将瓶子放進袋子裡抖了抖,就聽見一聲刺耳的尖叫,打破了河邊的寂靜。
“救命!!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何風的手顫了一下。那根木棍和蛇皮袋都掉在地上,安靜地看着主人忙亂地離去。
“天呐,太可憐了……”
“這小孩本來就沒爹沒媽的,都是靠政府給的補貼……”
“成績那麼好……又特别懂事,有空就出來打打零工撿撿瓶子的……我還特意給他留過紙箱呢……”
“太可惜了,聽說剛拿了清北大學的通知書……前途無量啊,就這麼沒了……”
何風迷迷糊糊地聽着耳邊的竊竊私語,在努力把那個落水的小孩推上去之後,他的四肢就再也聚不起一點力氣了,水波柔柔地推着他,他的意識漸漸消散。
本來再賣完今天撿到的紙殼塑料,就可以湊齊他想買的笛子的錢的。他想學吹笛子已經很久了,隻是一直沒錢沒空,好不容易高考結束有時間也有餘錢了,有點可惜啊。
何風有點郁悶,最終還是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什麼東西滑膩地從他手腕上流過,溫柔又不容抵抗地将他的雙手捆了起來,并在他手背上大力地吸了一口,又痛又冰涼的觸感讓他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喲,醒了這不是?”
何風有點茫然地看着面前怪異打扮的男人。那男人上身穿了件白色的襯衫,下身卻隻穿了條短到大腿根的褲子,腳上還蹬着雙高跟鞋。他臉上白白的,嘴唇紅紅的,此時伸出來對着何風指指戳戳的手指上還閃着光,仔細看才知道是指甲上貼滿了五顔六色的鑽。何風之前生活的鎮子小,從沒見過這種打扮的男人,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難道這裡是地府嗎?陰間的審美真是讓人難以琢磨。
“哎呀,我說這小子一定成年了,”男人注意到他的視線,捂着嘴發出咯咯的笑聲,“沒成年的小屁孩可不懂我的好。”
他說的話何風一句也聽不懂,隻能沉默。男人笑完就又伸手來捏他的臉,何風剛想躲開,卻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緊緊地捆住了,根本動彈不得。隻能任由男人在他臉上又摸又捏:“長得真是水嫩,我知道一個老闆,就喜歡你這樣的,你跟哥哥說幾句好話,我就介紹給你。”
圍着他的人哄笑起來,有人說:“這麼多年了,洪哥還是喜歡這種長得純的小男孩啊?他能來這打工,純不到哪去的!”
那男人總算不摩挲何風的臉了,他腰身一扭,倒在了那個說話人的懷裡,跟他調笑起來。何風剛從他濃烈的香水味裡逃出生天,氣還沒喘勻一口,就聽見自己腦海裡響起叮的一聲。
“2788号宿主您好,我是您的旅途小助手,由于您死前産生了大量情緒波動,且靈魂符合我司對宿主的要求,故我司破格将您錄為宿主,若您能完成五個以上世界并達到三個完美結局,即可回到原生世界,繼續人生。請問您是否接受我司的條件要求?”
何風面前跳出一個淡藍色的方框,裡面有兩個按鍵,他剛看清一個寫着“是”,一個寫着“yes”,那方框就自動跳轉了,那個機械音接着說到:“感謝您選擇我司。我司将立刻為您派遣輔助系統,祝您得償所願。”
機械音消失了,接着響起的是一個怯生生的小孩音:“宿,宿主你好,我是你的輔助系統……我的編号是5211314099,宿主你願意的話叫我99就好了。”
原來自己還沒死嗎?沒買到笛子倒也沒有那麼遺憾吧?這個“我司”又是什麼?何風還在暈頭轉向,就聽見那個突然響起的小孩音帶着哭腔說:“宿主,第一個任務是要立刻脫離這裡……你,你要抓緊時間,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小孩話音剛落,那個被叫做洪哥的男人就在抱着他的人懷裡氣喘籲籲地說:“時間差不多了,來兩個人準備帶他去前面休息室裡吧。”
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不情不願地應了聲,把何風從地上像拖死豬一樣拖了起來,他一個踉跄,在自己系統越發傷心的哭聲中還是試探着開了口:“洪哥,您能讓他們把我的繩子解開嗎?”
眼神迷離的洪哥被喊得抖了一下。少年的聲音就像是冰塊落進泉水裡,透着一種清泠泠的勁,特别提神醒腦,他跟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對視了一眼,嘴巴不受控制地說:“好啊……喂,你們把他解開了吧。”
抱着他的男人有些不滿:“洪哥,他可是還欠着我們錢呢,你給他解開了──”
“我說了解開就解開,用得着你廢話?”洪哥瞪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過來,親手把他手腕上和腳腕上的繩結都解開了,起身的時候,有意把臉貼得離何風特别的近,“好了,你去吧,你叫了我一句哥,哥一定給你介紹個好的,錢不但很快就能還上,學你也能接着上的。”
何風看着他眼皮上那根特别粗的黑線,硬着頭皮笑了一下:“嗯,謝謝洪哥。”
洪哥的喘息聲一下子變大了,他伸出手來,好像想在他臉上再摸一把,不過最後還是放下了,叮囑般口氣溫柔地說:“你們好好地給人帶路啊。”
何風在洪哥的目送下,總算走出了這個光線昏暗氣味混雜的房間,隻是外面的走廊也沒好到哪裡去,飄着一股甜膩膩的香味,燈光同樣昏暗,還鋪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發不出一點聲音。
何風沒來過這種地方,他看了看旁邊擺着的花瓶,又看了看牆上挂着的畫,心裡下意識想,不知道這種地方有沒有空瓶,有的話應該也是最貴的玻璃瓶吧。玻璃瓶基本上都會被店回收回去,很少會有人丢出來,他撿垃圾有兩三年了,才撿過一次。
腦海裡的小孩不哭了:“宿主,你好厲害啊。”
何風試着在腦海裡跟它對話:“我的任務完成了嗎?”
“沒有哦,要離開這個會所才算成功。”輔助系統乖乖地回答。
何風被它可愛到了,很想逗它一下,但現在還是完成任務要緊,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那個洪哥說的什麼介紹老闆聽起來就不像什麼好事。
何風看了看走在他身邊一前一後的男人,正想着該怎麼逃跑,就迎面走來了一群說笑着的年輕人,腦海裡的系統立刻提示道:“宿主!那群人裡有你認識的人,你可以去向他們求助!”
何風下意識拒絕了:“不了吧…………”
99頓了一下,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您不求助的話很可能任務就無法完成了呀……99好不容易從黑暗裡被激活才遇到宿主,想跟宿主待的時間長一點嗚嗚……”
何風對需要幫助的小孩總是沒辦法,隻好說:“好吧。”
99的聲音立刻活潑起來:“去找中間那個個子最高的男生就行啦!”
剛好何風身邊的兩個男人為了避開這群大搖大擺走在正中間的年輕人都讓到了一邊,他抓住這個機會,一個猛沖,結果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東西,一個踉跄險些撞進中間那個年輕人的懷裡,還好在他的努力控制之下成功地刹住了車,沒有再向前沖去,而是單膝着地跪在了對方面前。
“卧槽,你幹什麼?”男生被吓得往後退了幾步,“何風?你怎麼在這?”
何風簡直要大腦當機了,他說不出話來:“………………”
99好像也被這發展驚到了,又頓了一會才說:“宿主,你快求助啊。”
何風隻好硬着頭皮低聲說:“幫幫我。”
對方明顯被他的姿勢震住了,立刻答應到:“好,你站不起來嗎?我扶你去房間休息一下吧,要打120嗎?”
男生的力氣很大,他輕輕松松就把何風架了起來,幾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他帶走了。
“操,這小子怎麼會認識那群少爺?”那兩個目睹一切的男人目瞪口呆。雖然那個被衆星拱月般圍在中央的人是生面孔,但能被那群眼睛長在天上的少爺圍在中間的,能是什麼簡單貨色?
要送的貨被人提前劫走了,他兩面面相觑了會,回去找洪哥了。
何風看後面沒人追上來,不由得松了口氣。那男生好像對這裡也不熟悉,找了會才找到了個房間,把他放在了沙發上,放完就趕緊松了手,站得遠遠的,像是才回過神來:“我靠,你根本沒有身體不舒服吧?是不是故意裝的就想我來扶你呢?”
何風倒不是裝的。他跪在地上的那一下确實傷到了膝蓋,所以此時隻是默默地拉起了褲管,果然一片駭人的青紫色。再加上他之前一直被人捆着,露出來的手腕上也有好幾道紅腫的傷痕,看着十分凄慘。
男生看見傷也吓到了,有點扭捏地說了句對不起,又馬上辯解道:“誰叫你之前在廣播站胡言亂語?我警惕你也很正常!”
何風這時才在房間内明亮的光線下看清了男生的臉。丹鳳眼高鼻梁,嘴唇很薄但是唇角微微上翹,就算不笑也顯得溫柔多情,鼻梁中段側面還有一顆小痣,是張十分俊美的少年面容。
在他看見那顆小痣的瞬間,一段人物介紹彈了出來。
燕麟,燕家的二少爺,一出生身體就比較虛弱,讓家裡人操碎了心,在萬千寵愛中好不容易健健康康養到了十七歲,正是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時候,目前跟他就讀于同一所學校,而這位俊美的豪門少爺之所以會對他有印象,是因為他之前在廣播站裡聲嘶力竭地對其進行過深情告白。
其中就有類似于“想在哥哥的鼻梁上滑滑梯,再摸摸哥哥鼻梁上的美人痣”這樣的話。
何風:“………………”
99從宿主的沉默裡敏銳地讀出了他的自閉,連忙安慰道:“沒事的,喜歡燕麟的人很多,那次之後大家都紛紛效仿呢!還有拿話筒音響來攔在路上唱情歌的,宿主不必太在意!”
燕麟也誤會了沙發上人蒼白的臉色,走得離他近了一些,小心地說:“你很不舒服嗎?真的不用打120?”
何風十動然拒:“不用了。”
燕麟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突然有種自己欺負人了的心虛:“你的膝蓋受傷了不好走動吧,要我送你回家嗎?”
沙發上的人猛地擡頭,眼中滿是亮晶晶的喜悅:“好啊!”
他過于積極的态度讓燕麟又緊張起來:“等會在車上的時候你别亂來啊!要是碰到我了我就直接把你從車上扔下來!”
何風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钴藍色的跑車駛離地下車庫時,何風看見有幾個黑衣服的男人跑了出來,隻是車很快拐了個彎,他們的身影就消失了。
何風松了口氣,在99歡呼聲裡十分認真地對駕駛座上的人道謝:“非常感謝你。”
燕麟隻覺得耳朵癢癢的,方向盤差點沒握穩,車身随之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人的聲音這麼好聽?
為了趕走這種酥麻的癢意,他故意惡聲惡氣道:“别謝,趕緊說你家在哪。”
何風報了個地址,他有些擔心地打量了一下燕麟的側臉,終于在燕麟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去點導航時忍不住了:“燕同學,請問你滿十八周歲了嗎?”
燕麟:“啊?”
何風委婉地說:“無照駕駛的話,是不是不太好?”
他在何風擔憂的目光裡回過味來:“靠!你什麼意思!我開車這麼穩!我一個星期就拿到了駕照好嗎!”
“剛剛車不是晃了一下嗎?”何風說到一半,恍然大悟,“酒駕更危險啊。”
燕麟簡直要被氣死了:“我也沒喝酒!!”
“好的,好的。”何風抓住了安全帶,把那句“路怒也不好”咽了回去。
好在最後他們還是順利地抵達了目的地。幾乎是在何風下車後的瞬間,斜向上開啟的車門就開始自動回落,等何風轉過身來準備再次向燕麟道謝時,剛剛還停在他身邊的跑車就隻能看見車燈了。
何風:“……怎麼走得這麼快呢?”
剛剛在路上一直沒出聲的99此時又叮咚一聲上線了:“恭喜宿主完成了第一個任務逃離會所!現在為您導航至新的目的地,‘家’!請簽收您的獎勵物品!請查看積分餘額!請點開系統商城!”
何風總算找到機會了:“等等,先告訴我你是哪個公司的?”
99:“啊?”
何風:“我之前有聽到一個聲音問我接不接受‘我司’的條件要求,然後好像就給我自動跳轉了什麼界面,簽了什麼約?”
99結巴起來:“我,我們時空局是專門幫助有資格的靈魂實現願望的單位啊,選宿主都是自願原則的呀,不會強行簽訂的,宿主您是不是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