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也沒将商陸的手捂成暖爐那般,屋外便傳來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響,且聽着那動靜,似乎是一群鳥雀。
楚南星盯着門闆,支耳聽了好一會,那撲棱聲才消匿下去,“是井犴他們?”
商陸抽手起身,“是。應該是發現了什麼,我們出去看看吧,”
楚南星看着商陸推門出去了,披着大氅也急忙起身跟上。商陸未走遠,在離門口不遠的位置站住了。是而他也沒跨出們去,隻站在門裡朝外看。
屋内的燭火從門口流瀉出去,光之所及的地面上有零星不知大風從那那處卷來的落葉與枯枝,從亮光裡張望,本就昏暗的四下,更加模糊,唯一能看見的隻有商陸的背影,這也僅僅隻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站在那裡。
于是從門裡探出半身,凝神細看。院子的圍牆是用木樁跟竹片交織而成的,而現下那充當頂梁柱的根根木樁上,立着一團團雪白之物,個個隻有拳頭大小。
楚南星朝天空望了望,心中暗暗納悶,“下雪了?”
一片落葉被風吹來,緩緩在他眼前飄下……今夜隻有風,無雪。
擡眼再看去時,卻見商陸豁然擡袖一掃。那木樁上團團雪白之物,忽然沖天而起,下一刻,耳中再次響起翅膀的撲棱聲,伴着大片大片好似撕碎的白色織物一樣的東西蹁跹墜下,恍若下了一場雪。
“河谷那邊下雪了……”商陸轉過身來對楚南星道:“雪裡飛找到了初家二子中的一位……已經死了……”
對于這個結果,楚南星并不意外,隻怕是初桐也不會覺得意外,“在河谷那邊找到的?”
商陸點了下頭,折身朝院子外走,“浸在河底。雪裡飛一去就發現了,”
聞言,楚南星忽然沉默了,跟在商陸身後走了一段距離,才道:“如此明顯,村子裡的人為何之前沒發現?”
商陸,“河谷毗鄰雪原,即便有座白頭翁山擋着,一旦天涼下來,風雪就很猛,所以大概五六天前,雪裡飛他們就将去往河谷的路封上了。要是沒你今天撿到那把小刀,他們也不會想着去河谷找,”
位于村子中段的幾座屋舍裡亮起了燈火,柔柔的光亮映射在路上,好似一道天塹,将這座村子一刀斬成兩截了,頭尾依舊處于混沌的黑暗之中。
恰在此時,村子尾走來幾位一襲黑衣上染斑駁白色之人。這幾人皆是頭罩着鬥篷上的兜帽,埋着頭的行走姿勢。他們應是在合力擡着什麼,應該就是方才商陸說的初家二子中的一位了,所以他們都是兩前兩後的走着,側旁還有一位提着燈籠照路的人。使得這行人莫名地看上去有許詭異。
楚南星默默數了數,這行人沒往村裡進太深,在村尾的第五間房屋停了下來。就在他們停下那一刹,黝黑的屋内突然跳起一豆燭火。
他猝不及防被吓了跳,明明也沒見着有人進屋啊?于是下意識地又數了數站在屋外的人,仍舊是五個。緩過神後,忽覺得剛才的舉動有些好笑,既然屋外的人沒進去,那這燭火自然就是屋内的人燃的,這實在是沒什麼好奇怪的。
待那五人進屋後,他們此前經過的那幾座房屋都亮了起來。便聽得商陸說:“村子裡的人都醒了,”
果不其然,他的話将一落下,整座村子的燈燭都亮了起來。
楚南星呆怔了一下,朝近旁的房屋看去,就見屋頂上蹲坐着三兩團白色的東西。他之前已經見過了,知道這些白色的東西,不過是一隻隻披挂着白雪的鳥雀。一連看了幾座房屋,幾乎每一間房子的屋頂上都有幾隻鳥雀。
即使村子燈火通明,可依舊十分甯靜,唯有北風愈加兇猛地呼嘯着。楚南星看着那五人進了屋,縮了縮脖子,加緊邁了兩步,跟商陸保持微錯開半步的距離,“山上的人都下來了嗎?這天好像越來越冷了,現在那怕是站在火爐前,都不覺得燙人了,”
商陸側頭去看冷的縮頭縮手的楚南星,“雪落下來了,就不會這麼冷了,”
楚南星被風吹的微眯起了眼,“那明早雪會落下來嗎?”
商陸向天望了一眼,“應該過會就要落了……不過也不一定,天的事情向來沒有準性,”說完他垂下眼看向楚南星,“見過雪麼?”
楚南星先是點頭,随即又立馬搖頭,“杏枝裡的雪算不上雪,太輕,挨地就化成水了。而且落雪前,沒這麼大的造勢,”
杏枝裡的雪往往靜悄悄就落了下來,前一日興許還是個豔陽天,到了晚間月亮就變了臉,第二日人們起床後,就會發現天上稀稀拉拉飄着雪粒子。探出手去接,過了好一會,才能感受到手心裡有那麼一點點的涼意,但低頭看去時,掌心卻隻有微末的,幾乎不可見的水迹。
在他眼中,杏枝裡的雪,不如說是一場白色的雨。
商陸又問:“龍泉也不下雪嗎?”
楚南星輕輕搖了下頭,“龍泉沒有雪,一年四季像是隻有一季,不過是冬天的時候風大了些,所以才冷了下來。龍泉的冬是杏枝裡的秋,”
“那你這次可以見到一場真正的漫天白雪了,”商陸道:“雲霁山的雪很大,密密匝匝往下落,不消一會兒,地上就積起了雪……”
兩人說着話就到了那間屋子前。進院門前,楚南星下意識地往屋頂看去,上面果真也停着三隻鳥雀。不過這三隻卻不像其他房頂上的那般靜止,各自埋首在翅根下打理羽毛。
許是他的目光過于濃烈,也或許是這幾隻鳥雀警惕心重。三雙豆粒大小的黑瞳,一瞬不瞬地與楚南星對視上。
楚南星微愣一下,眨了眨眼。那三隻鳥雀也跟着眨了眨眼……
見他們有反應,楚南星心中糾結要不要打個招呼,然而下一瞬,那三隻鳥雀好似突然驚醒了一般,慌慌急急地展翅飛走了。
“啊……吓着他們了?”楚南星看着頃刻就消失了蹤影的鳥雀,呆呆地吐出一句。
商陸退了一步,循着楚南星的目光看去,“大概……是害羞了吧……”
楚南星“噢”了一聲,随後進了屋。這是一間簡陋的屋子,屋中一件家什都沒有,就連停放屍首的木案,也隻是用三根長凳并在一起,勉強湊成的。
屋子四角都點着一根細瘦的蠟燭,屍體用黑布蒙着停在屋子中間。手持一把蠟燭的井犴從另一間房間裡走出來,又點了兩根放在長凳下,然後才起身面向他們。
“屍體的肩上插着一把小刀,樣式跟楚公子撿到的那把很相似。因為屍體凍上了,除此之外,外表再無明顯的傷痕,”井犴扼要的把屍體的情況講述了一下,随後放下手裡的蠟燭,抓着黑布的兩角,緩緩地将黑布掀開。
黑布下的屍體呈蜷縮之狀,屍身覆着一層晶瑩剔透的薄冰,就像是裹在糖葫蘆上的那層糖衣一樣。
楚南星走近細看。
此人五官鋒利如刀,右眼角生有半顆痣,眉毛中間有斷痕……這些特征在初桐送來的畫像上被着重地标記過。人的面貌可以作假,但有些微小細節卻極易被人忽視。
不會錯了,此人就是初桐的兄長了。
楚南星直起身歎了口氣,又去看那把插在右肩上的小刀。刀刃入的很深,隻露出刀柄在外。
商陸适時地将之前撿到的那把小刀拿出來,與那把插在肩上的對比。
“嘶……”楚南星眉頭緊蹙,眼睛在兩把小刀上來回遊動,“單從樣式上來說,好像………感覺都差不多,是吧?”
商陸盯着兩把小刀遲疑不定,最後幹脆将肩上的那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
楚南星立時俯身從長凳下拿出一根蠟燭,更湊攏些去端詳。
這把小刀上雖然沾着血迹,但不難看出刀刃鋒利雪亮,與他撿回那把有着天壤之别。于是兩人又去尋摸刀柄刻字的位置。
待看清刀柄上的字時,楚南星愕然道:“桐?!初桐的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