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顔自從昨夜後,身體算是徹底穩定了下來,雖然底子差了些,往後會多病憂身,但危不及性命,加之有三錢在,病病歪歪也能活個幾十年。不過眼下剛死裡逃生,疲累的身體尚未複蘇,所以依舊在沉睡。而昨夜衆人聚力相搏,現下也十分疲憊,各自窩在一處閉目調息。
故此,竹屋靜的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空無一人之時。
大約一天後,井犴從房梁落下來。此刻屋外綿綿細細的雨仍在飄着,他拉開屋門,一股裹挾着竹葉清香與濕潤的風,迎面沖撲了過來,不過須臾,屋内的沉悶一掃而淨。
時來時去的冷風,拂落在五福身上,疲倦壓得他們睜不開眼,冷意逼得他們蜷得愈法的緊,頭都已經膝頭碰上了,仍還想往更深處埋。
井犴拉上門,出了竹屋。
他前腳走,後腳楚南星就從裡屋出來了,五福倆人也迷迷瞪瞪,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來。
楚南星半醒半睡的在桌前坐下,撐着臉向房梁上望了一眼。幾根白色的長翎羽從梁上垂下來。“你們餓嗎?”楚南星問五福倆人。
五福倆人齊齊搖頭,輕聲問道:“小公子怎麼起來了?”
楚南星掐着腰,在屋裡走了半圈,“睡夠了。井犴幹什麼去了?”
五福走到門前,将掩上的門又拉開,扒着門框,探出半個身子朝外看了看,“好像是去阿婆那兒了……哎呀,回來了。”話還沒落,竹林外就見井犴肩扛着一捆幹柴身影。
楚南星一愣,慢慢悠悠走到門口,井犴的身影已然出現在門外的小徑上,“回來的這麼快?”
井犴不止肩上扛着一捆幹柴,手裡還拎着一籃子碧油油的青菜。待走近,就見那籃裡還躺着一個布袋子。
“我去找阿婆借了一捆柴,還有一點白米。”井犴走到門前,将肩上的木柴放下,舉起籃子,對楚南星道:“阿婆另送了些新鮮的青菜給我們吃。”
籃裡的青菜上還挂着水珠,想來應是剛去地裡砍回來的。
楚南星接過籃子,轉身往屋後走,“我去做飯,井犴把阿婆之送的雞蛋拿來。”
五福倆人擡着那捆柴,跟着楚南星走了。井犴進了門,第一時間擡眼看向房梁,先前垂下的白色翎羽被一截青色衣角代替。從鬥櫃裡将老婦送的雞蛋全拿了,出門時,房梁忽然垂下一隻腿,冷不丁地吓了他一跳,險些将門鎖扯斷。
待跨進竈房,楚南星已經将火生了起來,眼下正蹲在門外擇菜。井犴走過去,發現那籃底居然還有一條熏肉,驚道:“這肉是哪來的?!”
其實問出口那刹那,他心底已然明白這肉從何而來,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楚南星攥着擇好的菜,甩了甩上面的水珠,“直接給你,你大概是不會接,所以那阿婆就悄悄放在籃子底,你都拿回來了,難不成還能再給還回去,這多傷老人家的心。好了,你别發愣了,常言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今後我們會好好報答這位善良的老人家。”
楚南星說完進了屋,井犴兜着那十幾顆雞蛋,呆呆地盯着那籃子的熏肉,心裡再次翻湧出不可思議,此前他從未覺得在陌生人身上會有善意。但僅在這一位老人的身上,他感受了質樸的、溫暖的,隻為他人的善。
“别站着了,進來燒火。”見井犴遲遲沒進屋,楚南星擡眼朝門外看了一眼,就見人傻呆呆站着。
“哦,哦,就來,就來。”井犴緊緊抓着衣擺,小心蹲下身将籃子提了起來,進了屋,把籃子放在竈台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将兜在衣擺裡的雞蛋,一顆一顆拿出來放進籃子裡,“公子怎麼樣?”
楚南星拄着鍋鏟,“沒什麼問題,隻是損耗了過多的靈力,多休息養養就好了。”
井犴點頭,放完最後一顆雞蛋,坐到竈前燒火,自覺得交代起行蹤來,“吃完飯,我要出去一趟。”
楚南星點了點頭,自然地盤問,“去做什麼?”
井犴俯身看了看爐膛的火,然後添了一根柴進去,“去街上買捆柴還給阿婆,再找個瓦匠,給阿婆的屋頂修修。還有阿婆的兒子,我想去打聽一下,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把一個老人留在山裡。”
楚南星掀開鍋蓋,将淘洗好的白米下鍋,用鍋鏟推了推,然後将雞蛋也一塊下了鍋,“那你怎麼找起?你問了阿婆他兒子的事了?”
井犴搖頭,“我怕惹得她傷心,沒問。但我看兩座屋子裡都堆滿了竹編,想來應該跟她兒子有關。我想從竹編入手試試。”
楚南星将鍋蓋又蓋上,肚腹抵着竈沿,“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井犴撿了幾根細枝折斷丢進爐膛裡,爐裡的火立時燃得大了起來,“盡量天黑前趕回來……”說着,頓了頓,又道:“趕不回來,就明早回。”
楚南星颔首,轉身從櫥櫃裡翻出一個小瓷碗,将方才留下的雞蛋磕在碗裡,“行,等商哥起了,我會跟他說,你注意安全。”
飯剛一煮好,井犴就急匆匆地走了,說是早去早回。楚南星攔不住主意已定的他,隻給塞了兩顆熱乎乎的雞蛋,就讓人走了。
這座山的山腳有一小集鎮,因坐落在群山之中,商旅多會在此集鎮上歇腳,所以集鎮上有許多挑擔的走販,他們的主顧就是這些歇腳的商旅。井犴想着若那阿婆的兒子以竹編為營生,多半會選擇在這個小鎮上販售,而恰好,他族的商棧在此地也有設有一間。
井犴進了小鎮,直奔鎮上最大的屋舍,一座灰舊的三層小樓。商棧外一溜的車馬靠牆停着,三兩車夫在車前歪坐休息。這些車夫是一級護師,商棧裡應該是有貨要送,所以他們不在商棧裡休息。
果不其然,井犴正要往商棧裡走,就見一隊人擡着箱子走了出來,連忙從石階上退開,把路讓出來。
“哎呦!客人!”
井犴等這隊人走過後,正要擡腳繼續往商棧裡走時,就聽見背後傳來一聲驚呼,半轉過身,就見一圓臉,瘦身子的人,笑得像朵花似的,朝他小跑過來。
井犴了然,這人是商棧的管事。于是待人走近後,從懷裡摸出玉佩,朝前一遞。那人倏然就像朵霜打的花蔫巴了下去,不過瞬時,他又強扯動那張薄薄的嘴唇,揚起一個似喜非喜,似哭非哭的笑容,“您怎麼親自來了,這,這還提這個雞籠……”
聞言,井犴垂眼看向手裡的竹編籠子,“别緊張,我來是找你打聽一個人。”
那人一臉谄笑地引着井犴往商棧裡進,“您問。我在小鎮待了八年,也見過不少人。”
井犴不急着直奔正題,走到商棧正堂坐下,把手裡的雞籠遞給那人,“鎮上可有賣竹編的走販?”
那人接過雞籠,有些局促地捧抱在懷裡,支支吾吾道:“這,幾年前是有的,後來就沒有了。”
井犴擡臉瞅了他一眼,“為何?”
那人本就有些怵冷臉的井犴,被這一瞅,吓得往後退了兩步,“這個地方四面環山,誰家裡不會編織個玩意啊,這竹編價賣的賤,買的人也不多,有時帶五六個籠子下來,運氣好的能賣上兩三個,運氣不好的,怎麼拿下來的,就怎麼拿回去,在這個地界賣竹編的人,隻有那些沒地種的孤寡老人。我瞧着不忍心,再則那些竹編玩意,織得結實耐用,便讓這些人送來商棧賣,價雖不高,但至少勉強能糊口。”
井犴,“一年四季都賣?”
那人點頭,“這是自然。我們也是有要求的,最低十五個起賣。他們要糊口,我們也不能虧不是,少了,我們拿出去賣,價不好談。但是啊,不管外面的價怎樣,商棧的價,隻要談好了,一年四季都不會變。”
井犴,“那這些來這裡賣竹編的人家,你都有印象?”
那人,“有的,有的。賣竹編的也就那麼幾家,一兩月都要見上一次。”
井犴,“那這些人中,可否有身形特别高壯的男子?”
那人聽完,眼珠轉了轉,連連點頭,“有一位。這人一開始是賣竹編的,後來我見他身形高壯,一身的好力氣,便邀他來商棧做了護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