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面,桂娘也不管她,但會跟着一起去。每個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的事情,由着她去做些事情,說不得對她的身體更好。
陸蔺本是拒絕的,但見到趙二實在不安心,桂娘又幫着解釋,陸蔺便随趙二去了,不過隔三差五的總要來看過一回,擔心趙二出事。
于是,陸蔺家的院子裡就這樣多了兩個人。
趙二是極樸實的人,沒人會讨厭,知道她是病人,大家也都讓着、偶爾幫一把手,日複一日瞧着,趙二的氣色當真好起來了。
桂娘這頭暫時放下心,每日跟着陸蔺,做些抄錄藥材名、曬洗藥材的瑣事,不為别的,能多認識幾個字也是好事,再記下幾個治小病大病的方子,以後受用無窮的。
從前,桂娘窩在廚房給趙二煎藥,頭一兩回親嘗過藥味,且不說那些亂七八糟、什麼都有的藥材,單單煮藥熏的渾身都是苦味,再嘗那味道,眼淚都能逼出來,藥又貴得很。
書上、人言的什麼“藥香”,從那時起,桂娘是打定主意再不信了。
沒過多久,這份“主意”輕易地被她更改了。
跟在陸蔺身邊走動的這段時日裡,桂娘常常能嗅見淡淡的香氣,有時是陸蔺向她遞了東西,有時是陸蔺握着她的手教她哪個生僻的字詞……都是些尋常的小事,偏偏叫桂娘将藥味聞習慣了,再給趙二煎藥也不覺得苦了。
倒是孫大郎來過一回,覺得妹妹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跟在外人屁股後面四處轉悠、做些雜活實在是不成樣子,還搬出孫主簿來了。他的話一出口,又被桂娘三言兩語撅了回去。桂娘不必猜都曉得孫主簿的心思,便是她想回家去,孫主簿也是不允的,指望着桂娘能與錢鑫打好關系,萬一能給他博得前程呢?
她也樂得不回家操持家務,以家中無人為借口,央孫主簿再出筆銅錢正經雇了幫傭來,免得趙二總惦記廚下的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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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務事上,孫主簿出了幾分錢銀,就再不管的。趙二是個節省的實誠人,從前拿錢都老老實實地花用,沒出過亂子。趙二結實地病過一回後,跟着孫主簿多年的老仆操持了一段時日,桂娘吃用不說一落千丈,也是頓頓茹素,更别說趙二的藥錢,好險沒給趙二病死。
自那以後,桂娘就自己尋了孫主簿說話,到底孫主簿也吃的不如從前,知道老仆這上頭不經心,最後歸了十多歲的桂娘管家理事。有先例在,尋幫傭一事,桂娘也不指望孫主簿能找個多麼好的人物來,打算先向王大娘問一問人。
在王大娘四處打聽的期間,桂娘先在上門求醫的人中碰上了合适的人,一對母子,母親姓林四十許人,女兒林立秋十六七歲。做母親的是給鄉紳人家正正經經當廚娘的,日日廚房煙竈裡來去,得了咳疾,被主家疑心是傳染的病症,因此丢了飯碗。她們家中有些積蓄,聽人說錢大醫的厲害,最最要緊是不費錢财,林立秋做主帶着母親來看病。
錢鑫看診時,陸蔺與桂娘俱在,是個不費事但費時的慢病。陸蔺一颦眉,桂娘便開口了:“我家廚下正缺個人,你母親做得廚娘,料想你也不差,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立秋略有遲疑:“我母親要人照顧,不能長久地離開人,能住自家麼?”
“這當然是無妨的。”桂娘笑道,“我家小,便是你要住下,我也尋不見能叫你住的屋舍了。每日兩餐、廚房灑掃,銀錢上不會虧了你的。”
人啊就是奇怪得很,沒錢如趙二一般的人,多給一錢孫主簿都要心疼,但向着錢鑫這般不缺錢财的人,又十貫百貫都舍得。既然桂娘不用再擔心趙二看病的錢銀,她也懶得為旁的事情精打細算——總歸省下來的不是她的。
桂娘想從孫主簿手裡拿錢總得立個正當正經的名目,即便接過手,這錢歸根結底也還是孫主簿的。但是她手裡的錢銀無論是怎麼來的,都要由着孫主簿取用。這一點,桂娘早八百年就想明白了。
兩人三言兩語敲定了雇傭的事,林立秋拍着胸脯保證明日一定早早來上竈,而後歡天喜地地攙着母親回家去了。
這是與人排憂解難的好事,陸蔺卻不能放心桂娘的輕率舉動:“人品、手藝都不驗看,若是你家父親問責于你,該怎麼好?”
桂娘笑嘻嘻道:“一個能撈空家底為母親求醫的人,人品不會差的。我隻是想幫一幫她,就像蔺阿姊幫我和趙媽媽一樣。蔺阿姊方才也想幫她不是嗎?這院子不比我家大,人卻不少了,倒是我那兒還缺個人手,豈不是兩全其美?”
至于要不要試一試手藝,總歸桂娘不挑嘴,大差不差都能吃。到時候孫主簿要是不滿意,再找陸家介紹的借口堵一堵嘴就好了。
“你呀。”陸蔺手指虛點桂娘鼻尖,笑道,“做好事也得不叫自己為難才好。孫主簿的為人與家父是一般無二,你若有為難之處,盡管往我這頭推。”
桂娘更樂:“看來做好人好事也是有講究的,我是明白了,若是兩家父親是同樣的‘好人’,該把這事往錢大醫身上推。”
陸蔺被逗笑了:“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