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實的氈毯把車廂四周圍得嚴嚴實實,獨獨給爐火留了一道口透氣,車頭挂着一盞風燈,燒的是油脂,寬敞的馬車内有各樣用具、書籍不說,還架了銅爐燒水烤火,用的炭木也是前所未見的……
這樣一輛車,就供給桂娘和陸蔺兩人坐着,多麼奢侈。
上車前,錢鑫和吳王交談幾句,在這空檔,桂娘與周娘子悄悄說了。周娘子笑答:“貴人們對自己看中的人向來是大方的,這是把錢大醫當做賓客來對待,賓客同行的孩子自然也是客人,你不必放在心上。”
藥縣處于懷山州的門戶之地,早上出發,下午就到了懷山州的州治所磨縣。磨縣的縣令林氏收到消息後在城外十裡守了大半天,遠遠見車隊就迎上來,也不敢上親王車駕,在車外見禮後,護送十裡入城,才敢近前說話。
車隊人員繁雜,在目前的磨縣,難找宅院全員安置,因此一進城就有序地散開了,少數跟随親王,多數各有各的暫時安排。
桂娘找了磨縣的胥吏打聽,磨縣内林姓的麼些人,胥吏見桂娘是随着同來的客人,特地帶着她按照林秀的姓名年齡查了籍貫。麼些人有她們自己一套語言,所謂姓名并不常用,多是翻譯,登記的名和實際使用多有出入。耗費了大半個時辰,才找到一個名叫林悅信的女子,大抵符合林秀的身份。
“林悅信……”桂娘把這個陌生的名字在唇齒間打了幾個來回,說不出的難言滋味。
照着戶籍内留有的住宅地址,桂娘在欶賜的将軍宅門外愣了好一會兒,駕車的婦人也頗為遲疑。
作為跟随吳王從東宮遷移到偏遠州縣的宮人,她保留着基本的眼力見,宮裡姓林、籍貫懷山州、且任職将軍的隻有皇帝心腹、監門衛将軍林聽雲一位而已。
桂娘放下車簾免得冷風凍臉,她是不信孫主簿有這狗膽往高門大戶拐帶林秀。但籍貫上是這麼寫的,桂娘還是大着膽子下車扣門——反正她都坐着親王府的馬車了,總不至于被人太過羞辱。
來開門的人是一個中年男人,見門外是個十幾歲的小娘子,中年男人也是一愣。兩人面面相觑半晌,桂娘先開口:“府上可知曉一位名叫林悅信的娘子麼?也可能是叫林秀。我是她的女兒,是代替母親尋親的。”
中年男人帶着嚴重的口音,大周官話說得含糊,回答卻是認真的:“你等等,我們在家不說……這樣的名。外面冷,你先進門等等,我先進去問問、問問阿咪。她們聽得懂。”
“好。”既然都到這了,桂娘也不願無功而返。
趕車的婦人麻利地揭開馬身上的繩索,牽着馬、陪桂娘進門。
桂娘坐在堂屋裡等候,沒多久一位中年女人和剛才的男人邊說邊走來,說的語言是桂娘不懂的,瞧着表情,仿佛是女人抱怨了男人兩句,男人任由她說。桂娘猜測,應該是女人在勸男人多學幾句大周官話?
阿布納一和桂娘對上眼,立刻笑了:“你就是阿悅的女兒呀,你叫什麼?過得好嗎?我想想,按照外面的說法,我是你大母姊妹的女兒……哎呀,你叫我阿咪就好了。”
桂娘立刻站起來,手足無措:“阿咪……我母親已經過世了,她生前過得不太好,我是想了解一下母親從前,才上門叨擾的。”
阿布納的神情浮上悲傷,她沒有再說這個,拉着桂娘一起坐下,關心失了母親的女兒:“那你過得怎麼呢?”
桂娘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真誠的雙眼,不自覺錯開視線:“我現在很好。也會住在磨縣一段時間,也可能長久地住在磨縣,現在暫時住在尤家的宅院。”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阿布納道:“你回家了,就不要急着走,尤家很好,你也可以住在自己家裡。我知道外面的人和我們不一樣,但你回家了就是一樣的,和我的女兒一樣。”
“和我說說我母親吧。”桂娘沒有接着話往下說,放在十來歲的時候,她或許會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現在的她已經過了四處找媽媽的年紀了。
無論如何,她依然很高興找到母親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