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前,錢蔺和尤複歸說好,會來門口接她。
錢蔺年紀輕,也沒與吳王接觸過,很好奇:“你覺得吳王怎麼樣?”她們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要算吳王府的人了。
尤複歸笑:“說句自大的話,感覺她和我是一類人。”
錢蔺倒沒想太多:“那應該是個好相處的人吧。”
室内,吳王問門客:“她們說了些什麼?”
擅長唇語的門客一一複述。
吳王道:“也算不得錯。少年人、且不知羞,真好啊。”
門客接了句話。
吳王笑:“是啊,我也還年輕着呢。”
*
被指派來教導尤複歸的秋媽媽待人可親,面上慈祥又溫柔,據說是陪伴吳王将近三十年的老人。
她所教導的内容和尤複歸的設想所差甚大,既不教禮儀、也不問詩詞,隻挑了皇室親眷來細細地講解,連尤家和皇帝的親緣都說到了,再有的就是當今在朝的幾位親王。
之後,秋媽媽又挑了十來個人手作為尤複歸的随從,她們能保證尤複歸上京之後不至于兩眼一抹黑。除了和這些人手熟悉,尤複歸隻剩下最後一樁任務——聽秋媽媽講述吳王來到懷山州之後的生活軌迹,最後三日還安排她跟在吳王身邊旁觀照料,免得尤複歸來日見到皇帝無話可說、或者言之無物。
對此,尤複歸雖然照做,卻不明就裡。
秋媽媽便告訴她:“哪有母親姊妹久不見女兒,卻不關心、不向親近之人問詢的呢?”
尤複歸若有所思:“所以,遠離也不意味着抛棄和懲罰啊。”
秋媽媽垂下眼:“最好是别叫聖上厭惡,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若真是厭惡,又怎麼會讓人好端端地活着。如今大王不懷歸家之心,母子之情便由我等傳達,這件事做得好,對你也好。”
臨别之期,尤複歸和秋媽媽已經是能靠在一處小歇的關系。
尤複歸問:“從前我見到的人,最高是縣令,縣令與先父說話,兩人總是在講情,情分、情面、人情。兩位大王與我卻隻講利益、好處。”
“無緣無故講情,自然是想要利。大王不缺利,舍利得真情,難道不好嗎?”秋媽媽笑了,“無利可圖的事,若有人願意長長久久去做,要麼那人是個瘋子、賤人,要麼就是從前虧欠得太多,即便無人要債,心裡也惦記着還債而已。”
尤複歸就說起錢鑫和周娘子對皇帝、對諸王的敬仰和期待:“這也是同樣的道理嗎?”
“是啊。醫官聽着不起眼,卻是正經的官職。年輕人期待來日封官,年老者期望後輩蒸蒸日上,這些在幾十年前還是與女子無關的利。這樣大的恩德,必效死以報君恩。”
尤複歸想,即便如此,每個人效死的對象也是不同的。秋媽媽心中的君是吳王,錢鑫心中的君是皇帝。
而她,不認為任何人配得上自己這條命。
早在孫氏葬身火海那一日起,她就不再信了。
初春寒涼,秋媽媽為尤複歸披上狐裘、送她上車,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囑托:“桂娘,人生最難得是清閑,此去不知前路,回家的路卻是清晰明白的。”
尤複歸點頭:“秋媽媽、我知道的,我都明白。”
她何嘗不知道這裡很好,但她是在外面長大的孩子,習慣了外面的那一套,不争一争怎麼甘心?
臨行前,尤複歸向吳王拜别:“兒這就出發了,阿咪留步。”
吳王颔首:“去吧,我兒一路平安。”
車馬哒哒向天邊、向山盡處,送别的絲竹聲悠揚:
洛陽城邊朝日晖,天淵池前春燕歸。
含露桃花開未飛,臨風楊柳自依依。
小苑花紅洛水綠,清歌宛轉繁弦促。
長袖逶迤動珠玉,千年萬歲陽春曲。
尤複歸靜聽片刻,問左右曲名為何?
經年輔佐吳王的屬官眼中含淚:“此曲名為《東宮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