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複歸剛從監牢裡走出來,手裡握着一卷藥經,還沒來得及見人一面、報個平安,就得上路了。她無法,隻好托了屬官幫自己再傳話一句。
屬官笑她關心則亂:“你的事鬧得滿城風雨,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尤複歸若有着無欲則剛的境界,就不會一頭沖進這個名利場了,回答:“那還是不一樣的,得知會一聲才好。最好是能見一面。”
屬官搖頭,推着她往車上去:“來不及了。聖人那頭朱筆批了,刑部就将你送出來了,再遲一些,恐生變故。告别而已,往後放一放,有的是紙筆。”
尤複歸剛坐穩,侍從長鞭擡起抽馬,迫不及待地就要帶人出城。
城内可以行車,但不能奔馬,馬車緩緩向大街駛去。尤複歸此時坐在車中,心中複雜難言。
守在車内的侍從見尤複歸不言語、仿佛不樂,便點了小爐熱茶,又開小窗,說:“娘子是舍不得京中繁華麼?”
“繁華啊,或許吧。”尤複歸順着侍從的動作望向車外樓閣斜陽,此時此刻錢蔺應當還在太醫署,她受貶谪,會不會牽累錢蔺呢?
侍從松氣,隻要人肯說話就好,便将屬官事先的叮咛說了:“此去秦地,路上不太平,王府屬官向東宮借了一百衛士護娘子安危。”
屬官的擔心是對的。新律涉及的利益太廣,皇帝跟前或可忍氣吞聲,一旦離了天子腳下,外面的意外就太多了。
即使有東宮衛率護持,尤複歸一行人趕路一旬就遇上了第三波明目張膽要殺人的“山賊”。
尤複歸從死人胸前抽出長劍,來不及擦擦臉就提毛筆沾血,趁着血熱記下幾筆字。
侍從奮力拖走屍體,幫着清掃的幕僚對主家的行徑感到迷惑:“娘子這是在作甚?”
尤複歸道:“此地這等不太平,百姓何辜,等我們到了秦地,我得去告當地州縣官吏一狀。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得先記下。”
“那這血書……”
“血書才顯得我真摯啊,”尤複歸說完,還向侍從尋求建議,“你說是吧?”
侍從滿頭大汗:“省了研磨的功夫,挺好的挺好的。”
尤複歸寫了,不忘找幕僚幫着潤潤色:“這幾天颠沛流離的,免得哪天丢了行囊,白忙活一場。你記性比我好,多看看。”
衛士對尤複歸的鎮靜表示贊賞,幫着尤複歸把佩劍上的血擦了,并分享經驗:“血幹不好洗,再過兩天還得磨一磨,砍人廢刀子。”
連雞都沒殺過的幕僚無語,決定無事兩個身上濺血不擦先擦刀的莽婦,埋頭觀察輿圖,一心想從輿圖上找到一條人迹罕至、不為人知的近道。
尤複歸勸她看開點:“我們走官道、投宿驿站都敢來放火殺人,好歹是官道,不過三五成群。若是換成偏僻小路,豈不是三五百人等着沖上來咬死我們。”
幕僚痛心疾首:“要是娘子折在這兒,我可怎麼和大王交代啊。”
尤複歸和她勾肩搭背,悄悄出損招:“别想了啊,想多了沒用。你去和衛士們說,把這些賊人的屍首分一分,頭歸頭、手歸手、挂門口。一路上肯定有人跟我們,吓住幾個算幾個,我們就省事了。”
不太像是人能想出來的辦法,幕僚有點猶豫:“聽起來不錯,娘子怎麼不去說?”
“嗐,”尤複歸這幾年讀書多了,可明白事理了,“我還要和東宮那邊來往,你又不用。我忠厚老實有利于我們王府,你要這麼好的名聲幹什麼?”
雖然經曆了一些波折、幕僚丢掉了一些名聲,但總歸她們全乎地抵達了西都。城門打開的那一刻,幕僚熱淚盈眶,抱着舊友就是嚎啊。舊友知道幕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這一路切實受苦了,帶人下去修整。
衛士們功德圓滿,向秦王長史告知一聲,掏出了太子給秦王的書信,一夜也不留就踏上了回程。
西都有吳王舊宅,尤複歸梳洗之後面見秦王,交出一路上記的仇,算是這一趟沒白來。
秦王一紙紙讀過去,看得笑出聲,大概是想好了都要栽贓嫁禍給誰了,最後給尤複歸塞了一張長安縣令的吏部調令聊做補償。
長安縣就在西都内,算是大周一等一的好縣,繁華熱鬧、品級還比一般縣令高,比尤複歸預想的更好。
雙方都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