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傷沒被處理。
缪月四處打量帳中的布置,左邊是辦公用的案幾,右邊則是她身下的這張矮榻,地上鋪了一層鹿絨毯,案幾上擺了一面黃銅鏡。銅鏡裡面的她眉眼淩厲,五官不似尋常女人那般柔和,同前世的她一樣,一副羅刹殺神樣,不過這張臉并不是她。
這女人身上有多處緻命傷,自己現下醒來恐是…借屍還魂,倒是不可思議。
缪月嘲諷一笑,沒想到她殺孽太重,連閻王爺都不收她。
她将束胸慢慢解開,胸口處正好有一個血窟窿,看樣子隻怕再往下一點,即便是她重生活了過來,也會立馬死去。
前輩子,她受過很多傷,因為身份不便,她也是自己給自己上藥,無論多疼,她都忍得住。直到後來,陸熙華曉得了她的真實身份,起初她要殺那人,可陸熙華非但不怕,還要拼命往她跟前湊,給她處理刀傷、劍傷,等她對陸熙華熟悉一點,陸熙華便會一邊安慰她,一邊掩着淚,問她疼不疼。
那麼些年過去,沒人為她流淚,沒人問她疼不疼,她就那樣輕易被陸熙華的溫柔蠱惑,藏起自己滿身的刺,隻翻開柔軟的肚皮面對她,她的雲今劍也再也不會對着她。
陸熙華身上有一股杏花香,熏得她連痛都緩解了大半,總想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就睡在陸熙華的床榻上。
可她上輩子做的最錯的事便是将陸熙華放在心尖上直到死。
“呃…”
藥灑在傷口還是讓她忍不住哼了聲,沒了陸熙華給她上藥,這痛也難以忍受起來……
額間是細密的汗,呼吸急促,腦子昏昏沉沉,意識模糊。
大帳外邊卻傳來談話聲。
“那狄易算個什麼東西,隻耍些陰險詭計,勝之不武!這次将軍中了她的圈套,才被那狄易刺了一刀,來日再戰,我必将夏軍打個落花流水!”
帳外灰蒙蒙的天空落下不大不小的雪,四周白皚皚,幾個養傷的士兵圍着一堆篝火取暖,一人手裡拿了一胖肚酒瓶喝酒。
“哎,黃五,那狄易确實是個厲害的主,你忘了三年前北虞将軍缪月也是被她殺了的嗎,一刀剜心,死得可難看了,連屍體都沒人給她收,那可是北虞人人口中的戰神呢。也可惜了她才十八的年紀,若是還活着,日後必定大有所為……”一老士兵一臉惋惜,歎了口氣。
“得了吧!”又有人道:“你們沒聽那缪氏犯的什麼罪?通敵叛國罪,那缪月死得可太容易了,被狄易一刀給個痛快,她那義父可就慘了,被狄易割了頭顱挂在城牆上受萬人唾罵。也不知那缪正怎麼想的,好好的戍邊将軍當了幾十年,自己的親兒子也戰死沙場,收的義子也算争氣,偏偏犯渾要去當賣國賊,活該死無全屍!不過那麼大個将軍,連個衣冠冢都沒有,說起來倒讓人唏噓……”
一個年輕一點的小兵烤着火,眉頭微蹙,道:“若說那缪将軍通敵叛國,通的哪門子敵,叛的哪門子國呢?”
丁志頭上挨了一巴掌,“丁志這些話你可就别問了,那都是上頭的事情,你我隻需做好自己的本分罷了,哎,你剛來軍營,等再過個一兩年,你就知道了,有些東西不是非得追究個明明白白,就跟咱們燕将軍是一樣的……”
丁志哦了一聲。
過後,在場士兵默契噤聲,隻篝火燃出噼啪的火星子,那熱流使得人們的面龐變得歪歪扭扭。
缪月一個字一個字聽清了,她這一醒,竟離赤河之戰已過去三年了,臉色先是冷了下來,兩道眼淚卻從眼尾滑落,“…義父”
她扯了扯唇角,悶悶的哭音從她唇邊溢出,義父那樣的人會通敵叛國嗎…
臨死前,狄易說的話好像也有迹可循了。
狄易本為夏京禁軍統領,手握禁軍兵權,深得夏皇信任。她和義父一死,狄易駐守北虞也順理成章,而夏燕常交戰,她現在的身份乃是燕國的戍邊将領燕平。
上天給她開了個好大的玩笑。
她為什麼還要活着……
淚越來越多,越發止不住,她慢慢縮回床角,肩膀劇烈抖動,似要将上輩子受過的傷全都哭回來,就是陸熙華不告而别,她也沒有哭得這般洶湧。
過了這麼久,陸熙華還好嗎?還想她嗎?
義父的仇,她又該怎麼報呢……
手無意識搭到枕邊,指尖卻觸到什麼東西,她愣了愣,擦了擦眼淚,淚眼模糊地去看,好像是一封信。
她拿起那封信,将信打開。
信裡的内容很簡單:三月後,與君結盟于月下亭相見。
信末附名:帝妃陸熙華
又給她當頭一棒。
“帝妃…”
是曾經日日夜夜陪在她身旁,說會永遠跟她在一起的陸熙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