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天黑了個透,呼嘯寒風吹得窗棂刺咵咵作響,這風來得太猛烈了些,屋子中央的火盆也仿佛受到顫動,徐徐燃燒的火焰噼啪作響,冒出幾點火星子,升起一陣淺淡的薄煙,冉冉上升,盡而散在空中。
這是缪月能拿出來的最上等炭火,供人驅暖,不生一點煙子,若是平時,她也不用。
寝房裡的燭燈快要淡了,罩在外頭的燈罩暈出一陣柔和的暖光,光暈越發黯淡。
缪月的側臉隐在陰影裡,隐約瞧得出面龐輪廓。
陸熙華又往她這邊擠了幾分,她又将她陸熙華的身子摟緊了幾分,暖熱的呼吸繞在缪月脖頸,她那顆懸起的心髒終于慢慢落回胸腔。
缪月于隐秘黑暗中,輕輕在陸熙華額頭覆上一吻。
這一切都不是夢,是真的。
起初陸熙華做噩夢的時候,缪月并未在意,因為陸熙華讨好她的手段,足以讓每個女人覺得卑劣。
她将陸熙華救了下來沒想太多,陸熙華便老是跟在她身旁,久而久之,軍中傳出有關于她的風言風語,她身為軍隊的主心骨,又豈能違背軍規,何況缪正也頗為隐晦提醒過她,“若是月兒有心,這北虞誰家正經姑娘不情青睐于你?一個妓子,何以讓月兒如此……”
缪月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她隻是想起陸熙華用盡對付男人的招數來對付她。
那時正是攻打胡國收尾之際,胡國大敗,一些不死心的胡人仍時時來侵犯,屠人,搶劫,無惡不做。而北虞則作為邊關最後一道防線,護衛城内百姓容不得半點馬虎。
邊關動蕩,又碰上數九寒冬,許是如此,缪月才會縱容陸熙華呆在軍營,陸熙華長得一副紮眼的美貌,一雙眉眼盈盈如水月,身段也似水窈窕,是江南水鄉那一帶的溫婉,是這邊關大漠見不到吳侬軟語。
這裡隻有無盡的殺伐與血戮。
她既救了陸熙華,又如何忍心再讓她墜落地獄。出了軍營,這樣一個女人隻會被折磨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她不是沒有見過戰争的殘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孩子,老人都是胡人虐殺的對象。
缪月本以為陸熙華是個識趣的女人,一時的心軟又能管得了多久,盡管那時她已忍了許久。
那夜,軍務繁忙的她打算宿在營帳,陸熙華像往常湊到她跟前,為她寬衣,沾滿風雪的黑色大氅裹挾邊關的冷冽,凍得人發怵。
就如缪月這個人。
陸熙華在她發怒的征兆前,不怕死又想解開她的腰封。
她握住陸熙華的手,阻止她的動作。陸熙華仰頭望她,眉間沾染她氅衣上的風雪,化作比營帳更溫暖的怡人,火光在她臉頰跳躍,她柔柔一笑,聲音更是柔軟,“将軍,就讓妾服侍你吧,妾不想欠将軍的救命之恩,便隻能拿身體來回報。”
陸熙華的臉是那麼動人,可她說的話似乎太平常了些。
缪月皺皺眉,風雪在陸熙華眉間融成閃爍的濕意,營帳一角也被外頭的寒風吹起,滿室都是雪花。
缪月扯下陸熙華的手,隻要她不想,沒人能近得她的身,她眼神嚴肅又冷漠,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眼底或許還帶了點鄙夷,對面前這個女人的自甘堕落嗤之以鼻。
“你以為你倚靠我便能保住你的性命?你唯一的價值就是你的身體。”缪月退開一步,将陸熙華全身上下打量了個遍,繼而,冰冷的話語不給人留下半分餘地,“你憑什麼以為你的身體能取悅我?”
陸熙華眼底終于有些波瀾。
缪月面如表情道:“髒。”
缪月如此,本想讓陸熙華知難而退,卻不知道她這句“髒”字是把插進陸熙華心髒的刀。缪月做的最殘忍的事,便是以她如今的身份指責以此活命的女人。
那時,她還未曾意識到自己這麼殘忍。她隻看到女人的臉變得灰敗,眼底閃出滴滴點點的水光,卻轉瞬即逝。
沒過一會,陸熙低頭,朝她行了一個禮,“是妾髒,配不上将軍。”
當時缪月哪會想那麼多,這髒字又從陸熙華口中說出來,隻讓她渾身不自在,缪月生平第一次手足無措,就是面對生殺予奪的戰場,也沒讓她内心如此忐忑。
她後悔剛剛那樣說陸熙華。
于是,她隻能補救,還是慣常冷硬的口氣,“我會尋兩個士兵護送你離開北虞,明日你便走吧。”
陸熙華沒由來一愣,盯着缪月看。
缪月避開她的視線,轉過身,“你下去吧,我不要人服侍。”
空氣緩緩流動,陸熙華沒走,反而給她端來一杯酒。
銀樽是缪月獲大攻,遠在千裡之外的夏皇賞給她的,據說快馬加鞭,跑死了好幾匹戰馬。
銀樽裡的酒很滿,打着旋,随着陸熙華舉起的動作微微晃蕩,酒水順着杯沿劃過她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