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精又叫仙人餘糧,修道之人常吃它來輔助辟谷。伏順掰了一小塊,吃在嘴裡甜甜的,又有點麻。就算煉藥用不上,賣給藥店也能賺不少錢。
他拿着黃精對趙大海炫耀地晃了晃,道:“怎麼樣,運氣不錯吧。”
趙大海道:“挺好的……哎?”
他說着話,眼睛盯着他身後,一副驚訝的表情。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躲在一棵大樹後,頭上頂着幾個紅果子,探頭探腦地看着他們。他身上散發出一種特異的香氣,有點苦又頗有穿透力。伏順也聞見了,回頭一看,就見那個小孩兒對他做了個鬼臉,轉身就跑。
伏順聳了聳鼻子,道:“我的天啊,該不會是碰上人形的人參了吧。”
這麼大個的人參價值簡直不可估量,趙大海意識到他們要發财了,拔腿就追,伏順慌慌張張地跟了上去。
人參精在草地裡蹦蹦跳跳的,繞着一棵大樹轉了好幾圈,不時還撿起幾塊小石頭砸過來。它在這裡生活了許多年,對地形十分熟悉。兩個人被它遛得氣喘籲籲的,人參精卻一副挑釁的表情,很不喜歡這些人類闖到它家裡挖來挖去的。
之前驿丞就說,芸香山裡有草木成了精,時常會捉弄采藥人,甚至會把他們騙到山崖上推下去。它跑了這一陣子,果然來到了山崖邊上,看來是不懷好意了。
雙方對峙着,各懷鬼胎。伏順低聲道:“快抓住它,這玩意兒可遇不可求,絕對不能放過!”
趙大海藏在草叢裡,趁它不備向前一撲,人參精被他撲住了,尖叫着掙紮起來。伏順記得老人說,遇到人參精要拿紅線系住,要不然它就鑽到土裡逃走了。他大聲道:“紅繩……二師哥的發帶是紅的,他人呢!”
趙大海死死地拽着人參精,那家夥踢了他幾腳,蹬得趙大海腦瓜子嗡嗡的。他快撐不住了,道:“快點啊——”
伏順一時間手忙腳亂,嘴裡銜着哨子一頓亂吹,想叫人來幫忙,一邊過去按住了人參精。人參精發出了尖銳的叫聲,就像刀片刮過耳膜一般,讓人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人參精憎恨地盯着他們,三歲小兒般的臉驟然變成了八十歲老人的模樣,滿臉都是皺紋,大嘴裂開到耳根,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朝伏順的手上咬過去。伏順慘叫了一聲,一塊肉被它咬了下來,甩着血淋淋的手跳了起來。趙大海吓了一跳,道:“你沒事吧!”
人參精一仰脖子,把他的肉吞了進去,嚼得啧啧有聲。伏順沒想到這家夥兇性這麼大,看來不是頭一次吃人肉了。剛才它蹲在大樹後面,說不定就是把他們當成了獵物,伺機要偷襲他們。
伏順一塊肉都被它撕下來了,更不能放過這小妖怪了。他低頭見趙大海的褲腰帶是紅的,來不及多說,上去就扯他腰帶。趙大海按着人參精趴在地上,有點慌了,道:“喂,你幹什麼,别趁人之危啊!”
伏順道:“少廢話,再堅持一下!”
他把腰帶抽下來,要往人參精身上系。人參精急了眼,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嚎叫。
“嗷嗷嗷嗷嗷嗷——”
兩人都感覺自己的耳膜要被撕裂了。趙大海的力氣稍微一松,它扭動着身體,腦袋往地裡一紮,瞬間消失了。
趙大海低頭看自己的懷裡,還抱着那小妖怪的兩條腿。都說蜥蜴會斷尾,沒想到妖怪遇到危險也能舍下半截身子不要。兩條白嫩的腿沒有流血,卻泛着淡淡的靈光。片刻靈光散去,肉身化成了半截人參,足有半尺長,上頭生滿了細細的須子。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時間還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就算沒抓住一整個人參精,撈着半截也很不得了了。伏順從地上撿起一根脫落的須子,小心翼翼地抿進嘴裡,一陣微苦的香氣充滿了口腔,吞咽下去頓時感覺神清氣爽。他砸了咂嘴,尋思着這一口少說得值一百兩銀子了。
他又去人參精消失的地方挖了挖,裡頭什麼也沒有。這小妖怪擅長土遁,一眨眼功夫就不知道去哪裡了。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段星河等人聽見了哨聲,趕了過來。
“怎麼了?”
趙大海坐在地上,灰頭土臉的。伏順的手上缺了一大塊肉,渾身血淋淋的。他故意道:“大師兄,你怎麼才來啊,我們剛才遇上了妖怪,差點被吃了。”
段星河一聽見哨聲就趕緊往這邊跑,奈何離得太遠。他從懷裡掏出金瘡藥,過去給他敷在傷口上,一邊道:“是什麼妖怪?”
伏順雖然疼得厲害,心裡卻藏不住興奮,道:“人參精!”
趙大海獻寶似的把捂着的半截人參露出來,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這兩個人一搭一唱的,還會賣關子。段星河拿着的藥瓶一抖,金瘡藥撒了伏順一手。
其他人也十分驚訝,圍上去看,見半截人參有兒臂那麼粗,生的十分結實。能長成這樣,這人參應該有不少年頭了。步雲邪道:“怎麼回事?”
伏順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衆人都對他倆刮目相看。李玉真豎起了大拇指,道:“成了精的人參少說得有一千年的修為了,你們連它都能撅半截,屬于亂拳打死老師傅了。”
他們倆無知者無畏,全憑着一股莽勁兒辦成了事。要是運氣不好,被那妖怪活吃了也有可能。
段星河道:“下次别這麼莽撞了。”
伏順也有點心有餘悸,道:“沒下次了,我這一輩子的膽量都用完了。”
衆人笑了起來,步雲邪從頭上解下了卻邪,綁在了那半截人參上,放進了背簍裡。他站起身,後知後覺地道:“哎……咱們這就找到千年人參了?”
段星河想起了長生丹的方子,頭一味藥就是千年人參。前幾天他們還覺得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沒想到這就到手了。衆人面面相觑,忽然覺得其他藥材可能也不難找,多走幾個地方,說不定就能湊齊了呢?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一群人下了山,坐着車往回走。伏順今天立了大功,又負了傷,覺得十分榮耀,忍不住跟别人比較。他道:“李兄,你挖到什麼東西了麼?”
李玉真打開藥簍子,露出一大串天門冬,道:“喏,就這些。”
伏順道:“挺好的了,大師兄找到什麼了?”
李玉真指着堆在車上的半截胳膊粗的紫檀樹,道:“這個啊。”
伏順想起來了,剛才段星河是背着半截小樹過來的。這紫檀木雖然不粗,但也能賣不少錢了。他搔了搔頭,道:“大師兄運氣還挺好的,二師兄呢?”
李玉真道:“他剛才去海灘那邊了,撿了兩個砗磲和一塊玳瑁殼,有人會收去做首飾。還撿了幾個珍珠貝,開到幾個醜珠子,藥材鋪也收的。”
伏順得意起來,覺得還是自己的運氣最好。李玉真一手托着腮,又道:“他還撿到一塊龍涎香,有巴掌那麼大。那玩意兒比黃金還貴呢,賣了夠尋常人家活半輩子的了。”
伏順倒吸了一口氣,沒想到上天這麼眷顧二師兄。大家被大風刮到這裡來,都被關進了采石場,隻有他平步青雲當上了大官,這回又是随随便便就撿到了龍涎香。不愧是九代單傳的祭司,祖上世代積德,運氣都點滿了。
李玉真道:“他剛才回來的時候說,在山腳下的草叢裡看到一些白骨,旁邊還有藥簍子和布鞋,應該是來采藥的人。屍體都被野獸啃幹淨了,大概是從懸崖上掉下來的。”
雖然不排除有人失足自己落下去,也有人是被山裡的精怪推下去的。這些小妖怪沒有人類的情感,隻知道要把闖進來的東西驅逐出去,能吸取養分的就吞吃掉。伏順想起了那人參精露出森森白牙的模樣,手上的傷口又劇烈地疼了起來,心裡有些後怕。
趙大海趕着大車,入夜之前回到了驿館。衆人休息了一天,步雲邪把用不着的藥材賣給了藥鋪,拿錢買了些需要的東西。他經過庭院,見伏順的手上纏着繃帶,包的像個粽子一樣,一隻腳蹬在石凳子上,正在和幾個人吹噓他跟芸香山的妖物大戰三百回合的事迹。
“我一個鯉魚打挺起來,左手揪住那怪物,哐哐哐舉拳就打。那妖怪挨了我七八拳,滿臉都是血,大聲哭着喊好漢饒命。我一時心軟,就停了下來。沒想到那妖物不講武德,張開嘴就把我的手咬了一口,疼死老子了。”
幾個仆役摟着笤帚聽得入了迷,紛紛道:“然後呢?”
伏順道:“我撒開了手,它一扭身子,變成了一個……”
步雲邪輕咳了一聲,提醒他别亂說話。伏順意識到說千年人參未免太招眼,會被人惦記上。他道:“就變成了一隻老鼠精,鑽進地洞裡逃跑了。”
衆人都十分失望,一人嗐了一聲,道:“我還以為是什麼怪物,講半天跟一個老鼠精打的有來有回的。”
另一人道:“就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武松打虎呢,結果是隻老鼠,逗我呢。”
伏順道:“老鼠咬人也挺疼的啊,不服你去跟它幹一仗試試。”
步雲邪走過來,道:“你手不疼了?”
衆人回過頭來,紛紛行禮道:“步大人。”
步雲邪嗯了一聲,道:“都去忙吧,别在這兒杵着。”
其他人都散了,步雲邪和伏順一起往回走去。步雲邪道:“少吹兩句吧,讓人盯上了你就高興了。”
伏順搔了搔頭,道:“我就随便一說,沒人會當真吧。”
步雲邪道:“行走在外,凡事還是多小心一些的好。”
伏順知道他說的不錯,道:“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亂說了。”
晚上驿丞過來看他們,幾個人都聚在段星河的屋裡。伏順和趙大海坐在窄榻上小聲閑聊,李玉真在書桌邊畫符,段星河一手拿着書,坐在床頭上看神州風物志,半晌翻一頁,果然還是有圖的書看得進去。步雲邪剛給伏順換完了藥,正在收拾藥箱。
李俊道:“幾位都在呢,聽說有人受傷了,我送點藥來。”
段星河道:“多謝,請坐吧。”
李俊拿了幾瓶金瘡藥還有解毒散,放在桌子上。他坐在太師椅上,道:“聽說你們遇見了妖物,是真的麼?”
無事不登三寶殿,驿丞果然是來八卦的。伏順不知道能不能說,步雲邪淡淡道:“遇見了個小妖物,不知道是什麼山精魑魅變的。我師弟被咬了一口,人一多它就跑了。”
李俊看伏順的手包得厚厚的,應該傷得不輕。李俊道:“長生丹的事,幾位開始準備了麼?”
他是驿丞,這話必然是要向朝廷彙報的。步雲邪道:“長生丹的方子玄妙,上頭有些藥材十分罕見,我查了不少書,也不确定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俊沉吟道:“這長生丹的方子是長生觀的道人進獻的,要不然你們去問一問,他們應該會知道。”
步雲邪道:“長生觀,就是西邊的那個小道觀麼?”
李俊道:“對,就是玄武山下的那個道觀。”
李玉真倒是聽過長生觀的名頭,感覺就是一群蟄居不出的道士而已,道:“他們有這麼大本事?”
李俊道:“各位有所不知,幾百年前邪法橫行,大幽皇帝整頓各大宗門,取締了不少門派。長生觀的掌教獻上了長生經,主動向陛下投誠,皇帝便讓他們鎮守玄武山。他們至今還受朝廷管轄,幾位既然是為陛下辦事,他們一定會據實相告的。”
步雲邪的心思微微一動,道:“去麼?”
段星河覺得去看看也好,道:“行,那就明天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