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遠志道:“然後呢?”
錢正宇道:“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父親有一次從觀音廟燒香回來,在路上遇到了一個碩大的黑影,悄悄地附在了他身上。那怪物害的他饑餓不堪,父親以前也是個講究的人,這怪物就搞得他貪吃貪飲顔面掃地。但就算這樣他也沒有妥協,一直拖到現在。”
錢遠志握緊了拳頭,道:“這怪物是萬象門的人放過來的?”
“肯定是,”錢正宇道,“那個叫金環的人來勸說不成,就放了這怪物來折磨咱們,想逼咱們就範。”
錢遠志十分憤怒,道:“太卑鄙了!”
段星河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想到萬象門的人無孔不入,還試圖把萬通商會的人拉下水。幸虧錢老爺子是塊硬骨頭,死也不向他們妥協。若是經濟命脈被他們竊取了,那些人就更加為所欲為了。
侍衛提了兩個食盒過來,在外面道:“少主,飯做好了。”
錢百富已經聞見了食物的香氣,在窗戶上扒了個窟窿,把臉上的肉都擠了出來,激動道:“給我,快給我!”
平常大家見他這樣貪吃,隻會覺得可怕。可聽他大兒子說了這些事後,衆人看他的目光卻帶了幾分敬重。他甯可自己變成這樣也不向妖魔低頭,沒人理解他,也沒有人會給他嘉獎。但他此舉救了很多人,說他是個英雄也不為過。
雖然他年紀大了,鋒芒也收斂了許多,但錢百富有自己的堅持。他一手建立起這麼大的商業版圖不容易,就算死也不能拱手讓給别人。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食盒遞過去,錢百富連忙抓在手裡,如獲至寶。他在屋裡大吃大嚼起來,肥碩的身影映在窗戶上,讓人看了便有些難過。
段星河對他十分佩服,暗中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救他。趁着他埋頭吃飯,李玉真從袖中摸出幾張黃符,悄悄地貼在了門窗上。錢正宇道:“不會傷到他吧?”
李玉真道:“隻要他不像剛才那樣破壞門窗,就不會有事。”
再這麼折騰下去,所有人都受不了,隻有把妖怪除掉大家才有安穩日子過。錢正宇道:“什麼時候做法?”
段星河白天去丹房看過了,步雲邪那邊的進展還算順利。他道:“金丹快煉好了,再堅持一下就動手。”
錢遠志擔心道:“你們抓妖可以,千萬别傷到我爹啊。”
段星河道:“放心吧,肯定保他周全。”
天還沒亮,衆人回去睡了一覺。段星河迷迷糊糊的感覺有東西在扒拉自己,他睜開眼,見小對眼坐在床頭,正在撓他身上的毯子。
他看了一眼天色,大約是未時了。段星河道:“你媽呢?”
小對眼一隻眼看天,一隻眼看地,哇地一聲叫。段星河見墨墨沒跟它在一起,覺得有點奇怪。他想起昨天晚上錢老爺活吃了一隻狸花貓,有點擔心。他道:“這邊不安全,沒事别出去亂逛。”
小對眼歪了歪頭,也不知道聽懂沒有。段星河起來給它弄了點吃的,小對眼果然餓了,埋頭唏哩呼噜一頓狂吃。段星河摸了摸它的背,軟軟的毛摸起來手感特别好。段星河的心情好了起來,出去的時候關上了門窗,防止它自己跑出去被人逮住了。
他走到院子裡,見伏順和趙大海迎面來了。伏順道:“大師兄,你起來了?”
段星河道:“嗯,你們幹嘛去了?”
伏順道:“出去轉了一圈,給你帶了點吃的。”
他遞過來一個用油紙包着的肉燒餅,香噴噴的還熱乎。段星河也沒客氣,在涼棚下坐了,吃着東西道:“瓜皮呢?”
趙大海嘿嘿一笑,仿佛藏了什麼寶貝似的,扯了一下腦後的兜帽,露出了墨墨的後背。它正窩在他的帽子裡睡覺,原來是跟着他倆上街玩去了。
它肉乎乎的一團,身上的花紋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比剛來的時候胖了不少。段星河道:“長這麼大個了還鑽帽子,快兜不住了。”
趙大海還考慮過這個問題,道:“我想讓人做個布兜子,這樣它再長大一圈也能背的了。”
段星河吃完了餅,去缸裡舀了一瓢涼水喝了,道:“讓它多動彈動彈吧,快長成小豬了。”
他道:“李兄呢?”
趙大海道:“他和宋姑娘好像去丹房了,找二師兄玩去了吧。”
段星河喔了一聲,邁步往外走去。伏順道:“大師兄,你去哪兒?”
雖然得知了錢老爺身上那怪物的來曆,但這宅子裡似乎還有些問題。段星河惦記着昨天去過的那間小院,想趁着沒人注意過去看一眼。他尋思了一下,覺得人少了萬一出事不好應付,道:“我去查點事,你們跟我一起來吧。”
那間小院的位置很偏僻,這會兒宅子裡的仆人也大多在休息,沒人注意到這邊。
段星河躲在月洞門外瞧了片刻,見屋門前隻有兩個侍衛守着。他低聲道:“順子,你的瞌睡蟲呢?”
伏順從前養了些瞌睡蟲玩,師父說他淨學些旁門左道的小玩意兒,讓他銷毀了。伏順舍不得,還是把空竹筒帶在身上。前幾天段星河還見他在草叢裡鑽來鑽去地找小蟲,這種小玩意兒隻在半夜到清晨出現,天一亮就藏起來了。
伏順從腰包裡掏出竹筒,放出了瞌睡蟲,小聲道:“去,找他們耍耍。”
一隻瞌睡蟲飛了出來,它通體金黃,長得有點像熊蜂。小蟲飛到了那兩個侍衛跟前,繞着他們打轉。瞌睡蟲翅膀震動的頻率會讓人覺得困倦,它平常以花蜜為食,身體會散發出一股特殊的氣味,也有催眠的效果。
一個人覺得嗡嗡的有點煩人,擡手揮了揮,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另一人道:“哎,大白天犯什麼困?”
他說着也覺得有點困,往後踉跄了一步,倒在了地上。另一個人倒在他旁邊,已經睡着了。
小蟲飛了回來,伏順十分高興,道:“很好,回去給你蜂蜜吃。”
小蟲爬進了竹筒,段星河帶人悄悄溜了進去。他推門進了屋,正面是一個大廳,兩旁放着些木杖,上首挂着族長的畫像,原來這裡是錢家宗族斷事的地方。繞過前堂,就見一道石階往地下通去。
伏順有點緊張,道:“哥,要下去嗎?”
段星河道:“來都來了,去看一眼。”
伏順道:“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段星河啧了一聲,覺得他膽子也忒小,道:“你害怕就在外面等着,我們去去就回。”
他說着走了進去,趙大海跟在他身後。伏順不想一個人被扔在這裡,隻好跟了進去。
地下陰暗潮濕,裡頭傳來野獸般的哀嚎聲。下面沒有守衛,卻有一條長長的甬道,兩側是幾個牢房。裡頭關着十來個人,每個人都披頭散發的倒在牢房裡,有的嗚嗚直叫,有的又抓又撓,扯得身上的鐐铐叮當作響。段星河明白了,昨天他聽到的聲音就是這麼來的。
趙大海道:“怎麼關了這麼多人?”
伏順詫異地看着那些人,低聲道:“看不出來啊,他家還動私刑?”
一個人縮成一團,捂着幹癟的肚子道:“我餓,我好餓啊……給我吃的!”
他這情形跟錢老爺十分相似,衆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預感。那人抓起一把稻草塞進嘴裡,嚼了幾下,費勁地咽了下去。對面牢房的人拿頭一個勁兒地撞牆,道:“好餓,餓死我了!放我出去,我要吃!”
段星河挪了一步,嚼着稻草的人看見了他們,瞪大了眼睛,嘴裡的稻草紛紛掉了下去。
他猛地撲到牢房跟前,用力拍打鐵欄杆,道:“放我出去,我不想死,救救我!”
其他人已經餓的神志恍惚了,有的在哭嚎,有的滿地打滾,隻有這個人還有些理智。到處都彌漫着一股陰沉的黑氣,跟錢老爺身上的氣息十分相似。段星河走了過去,道:“你們為什麼被關在這裡?”
那人哭道:“我是錢家的工人,前陣子送飯的時候不小心被老爺咬了一口,就被少主關在這裡了。牢裡的人都跟我差不多,我們沒做過壞事,求求你少俠,放我們出去吧!”
段星河看着他們痛苦的情形,皺眉道:“被他咬過的人都會染上他的餓病?”
那人道:“是啊,大家一開始以為老爺隻是貪吃,沒想到這病會傳染。我被關了半個月了,每天隻有青菜豆腐吃,我好難受啊。你們快救救我,救救我!”
他扒着欄杆,眼裡露出期盼的光。這些人雖然無辜,但既然已經染上了暴食病,見人就咬,放一個出去就會傳染一大片。段星河能理解錢少主為什麼把他們關起來,但這樣硬生生把他們關到死,也太殘忍了。
難怪外頭那些人戰戰兢兢的,又穿着一層層盔甲,就是為了防止被咬傷。錢遠志應該知道他爹這病會傳染,但也隐瞞着不說。錢正宇要統領萬通商會,覆蓋整個大陸的生意,不能讓這種醜聞到處傳播,難怪他要再三強調保密。
但這些人的命也是命,段星河也曾經被人關在牢房裡,被當做最低賤的奴隸,每天一睜眼就是采石頭。他受過那樣的罪,知道被關着的人有多痛苦。
前面的牢房裡,有人爬了起來,竭力把胳膊從欄杆裡伸出來。更多的人注意到了這邊,用力地拍着欄杆,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麼,想要把他們拖過去撕成碎片。
到處都是揮舞的手,每個人都露出迫切的眼神,貪婪地盯着他們,那情形就像餓鬼地獄一樣。
段星河往後退了一步。那人急道:“别走,别走!”
段星河道:“你忍一忍,我找人來給你們驅邪,治好了病再出去。”
那人怕他們走了就不回來了,喊道:“别扔下我,我想活,我才二十歲,求求你們了!”
他這麼聲嘶力竭地喊,其他人也跟着嚎叫起來。趙大海他們也很不好受,跟着段星河快步走了出去。
趙大海道:“大師兄,怎麼辦?”
這些人跟錢老爺不一樣,錢老爺體内藏着大妖,是它的宿主。其他人隻是被穢氣纏身,應該還有救。段星河道:“叫阿雲和李兄過來,他們倆應該能驅除這些人身上的邪氣。”
伏順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道:“錢少主把他們關在這裡恐怕就是想把人耗死,要是肯給他們治病,早就治了。”
三人沉默下來,知道錢正宇這人極好面子。這些人的病好治,但治好了之後,錢家的秘密也就守不住了。
段星河果斷道:“我來跟他交涉,你們去找阿雲。”
兄弟幾個出了地牢,就見迎面來了一群人,拿着刀劍把這邊圍了起來。看來剛才那些人大吵大鬧的,驚動了周圍的侍衛。段星河眉心一跳,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錢正宇從人群後走出來,道:“段兄,這是錢家的禁地,誰讓你進去的?”
他的神色凝重,帶着一絲陰沉,跟先前的态度判若兩人。伏順的個頭矮一些,被趙大海擋住了,那些人沒注意到他。段星河把手背在身後,朝他擺了擺,示意他别露頭,又向後一指。伏順心領神會,悄悄地從後頭翻窗戶出去,一溜煙地去找步雲邪他們報信兒去了。
錢正宇冷冷道:“你答應我不會亂走亂看的。”
其他人來之前,段星河打算拖一陣子。他道:“你也說過,不會對我有任何隐瞞,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說?”
錢正宇堅持道:“這是我們錢家的私事,沒必要跟你報備。”
段星河正色道:“我敬錢老爺子是個英雄,能跟萬象門對抗到現在。可你也不能為了自己一家的面子就傷害無辜之人。你打算怎麼辦,把他們關到死為止?你知道你父親得了暴食症痛苦,就沒想過這些人也會難受麼?”
錢正宇的神色冰冷,道:“他們都是無父無母的人,從小在錢家的善嬰堂長大。沒有我爹的恩惠,他們早就死了,現在也隻不過算是他們報恩罷了。”
趙大海有些惱怒了,攥起拳頭道:“這……這算什麼報恩,你這是草菅人命!你以為賞他們幾頓粥飯,這些人就得給你當牛做馬了,你進去看看他們有多痛苦。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決定人的生死,何況你隻是有幾個臭、臭、臭錢而已!”
他一激動就忍不住犯磕巴,但氣勢逼人,說的話也在理。錢少主一時間沒說話,段星河道:“打個商量,我們幫你爹把身上的妖物趕走,順便給這些人驅邪。你把他們放出來,行不行?”
錢正宇冷冷道:“他們知道了我爹的秘密,怎麼可能放他們出來。”
段星河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想讓他們活吧,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
錢正宇仿佛長着一副鐵石心腸,道:“隻要我爹好,别人怎麼樣都無所謂。”
這些話他心裡想想就算了,還堂而皇之地說出來,簡直沒把王法放在眼裡。段星河有些惱火,但為了那些人能活命,還是勸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讓他們保密就是了,也沒必要非得滅口吧?”
錢正宇有些不耐煩了,長久以來的壓力已經讓他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像頭野獸似的,恨聲道:“你答應了要救我爹的,其他的事都别管!我已經容忍你很久了,别再跟我廢話,要不然我這就殺了他們——”
他深藏的秘密被揭露出來,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把那些人當成了人質。一衆侍衛提着刀劍上前,露出了殺氣。段星河環顧了一圈,淡定道:“這是什麼意思,錢少主,你威脅我?”
“是又怎麼樣,”錢正宇厲聲道,“我讓你幹什麼你們就幹什麼,這個地方我說了算,明白麼!”
段星河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冷冷道:“我要是不聽呢?”
他擡起下巴,露出蔑視的表情。錢正宇被他氣的七竅生煙,雙方相對而立,情勢一觸即發。
段星河和趙大海站在一起,面對着錢家的一衆侍衛,神色冷漠。錢正宇面目猙獰,惡狠狠地盯着他們,恨不能把這些昔日的座上客統統殺光,好把錢家的秘密爛在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