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西夫人是頭一回養孩子,再謹慎細緻,也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于養女内心的小小波瀾,并不十分清楚。
不過,直覺告訴她,應該說幾句開解的話。
于是,她眼珠轉了轉,柔聲道:“親愛的,我以為你不該這麼膚淺呀!美貌終會老去,可強大的靈魂和優雅的氣質,才是伴随我們一生的财富。”
“不!”衣身斷然拒絕,“如果我的生母不是絕世美人,您不會在第一眼看到時就迷上她!”
“呃?”瑟西夫人被怼得啞口無言——誰叫她一說起雲仙女就是兩眼放光一副癡漢樣兒?這下,報應來了吧!“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瑟西夫人急忙否認,趕緊找補,“主要啊。。。。。。那個啥,嗯,我是被她的氣質迷住了!對!就是氣質!那神秘的、缥缈的、迷人的氣質!沒錯,就是氣質!”
瑟西夫人用三言兩語就說服了自己,然後企圖繼續說服養女——
“當年,你生母穿着青色的柔軟長袍,那長袍仿佛以月光織就,瑩潤的光澤勝過絲綢千百倍。所以,寶貝兒啊,淑女都要穿長裙!穿長裙才顯氣質!你可曾見過哪位淑女是穿着背帶褲騎掃帚的?”
多少年了!自打衣身從三歲起會自己穿衣服了,就抵死也不肯再穿瑟西夫人精工細作的蕾絲裙,拒絕為成為“優雅的淑女”而付出動不動就絆一跤的代價。
不過,時至今日,瑟西夫人依然不肯放棄她的“淑女養成計劃”!
可謂用心良苦!
“嘀嘀嘀——哒!”伴随着太陽一躍而出山谷,報時鐘裡的魔法小喇叭叫喚起來。
今天,衣身洗漱地特别慢,特别認真。而在吃早飯時,也特别乖——破天荒地把瑟西夫人準備的一桌子早點都吃了個精光。最後,她隻能捧着圓滾滾的肚子如軟泥般癱在椅子上,不住地喘着粗氣。
見養母急匆匆地要給她拿消食的魔法藥水,衣身吓得直擺手,“别。。。。。我真得一口。。。。。。一口都。。。。。。喝不下了。。。。。。你看,隻要。。。。。。一開口,食物就會。。。。。。會。。。。。。從嗓子眼裡冒。。。。。。冒出來。。。。。。”
分别的時刻終究會到來。
衣身背着雙肩包,左手拎着飛天掃帚,右手拎着碎花布小包袱,神采奕奕,像個即将出征的戰士。
瑟西夫人靜靜地望着她,竭力忍着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她吸氣,吸氣,又吸氣,終于,把眼淚逼回去了。她拿出一張紙條,遞給衣身。
衣身把碎花布小包袱移到左手,接過紙條。
“‘玉彩衣我身,授我長安結’,”她低着頭慢慢念出聲,“什麼意思?”
“這是你的生母留給你的。她說,你的名字就是從這兩句詩上而來。”
瑟西夫人保存這張不足二指寬的小紙條已經十二年了。她原以為不會有機會拿出來,可如今衣身要去東方,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她應該知道自己的名字從何而來,就如同她該曉得自己的血脈源自何方。
衣身的視線久久鎖定在詩句中的“衣”、“身”兩個字上。不同于鵝毛筆寫出的硬字體,這兩個字透露出難以言喻的飄逸之感,如流動的風,如翻湧的波,如飛旋的葉,娟秀中帶着剛毅,仿佛黝黑墨色中隐藏着一柄可刺破天際的金剛錐。
“不要挑食啊——”
“先吃不耐放的水果派啊——”
“葡萄汁是濃縮的,記得喝之前要兌水啊——”
“雙肩包裡的襪子不是穿的,是用來藏錢的,别搞錯啦——”
“換錢時,要留心别上當啊——”
身後,養母的囑咐一句接一句,在山谷間飄蕩。
向着太陽的方向,衣身的背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朝陽的绮麗光芒中。
“親愛的,記得回來啊!媽媽——等你——” 最後一句話,在瑟西夫人唇邊輕輕散出,如一聲幽幽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