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她看見了一座自花芯中生出的巍峨宮殿。悠亮的鐘聲無聲響起,将古老的時間長河,都激蕩地水花翻湧。
這一幕,何其熟悉!而她,也曾在一隻美麗的白色瓷瓶上看到過!
衣身心頭一凜。神思如梭,在長河中穿行遊移。很快,衣身就确認了——果然,這些似曾相識的畫面,居然都曾經在瓷瓶上見過。有的,與城堡中收藏的那隻瓷瓶上圖案一般無二;有的,則出自秘境湖底石殿中的瓷瓶。
這些圖案,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居然偷偷逃離了瓷瓶,逃到了這裡?而令衣身更加驚訝的是,如果說瓷瓶上的畫面是一幅幅若動若靜的畫面,而此刻,在徜徉的河水中,這些畫面如同真實投射在虛空中的投影,靈活而生動。
甚至,衣身似乎感受到引架高乘的九龍噴出的團團火熱的鼻息。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一探究竟。隻是漣漪層層疊疊,畫面轉瞬即逝,遁無片羽。
衣身沉淪在這美妙而奇幻的畫面中,無法自拔。她的神思,時而随着青色火焰而騰騰跳躍,時而流連于雪白的枯骨上。她與奇形的精靈一道在雲霧間穿梭,又乘着太陽的光芒追尋月亮的軌迹。她在白浪滔滔中采撷閃電的淚珠,卻被狂風中的一隻巨手猛然奪走。她緊追不舍,卻在一片黑色的霞光中迷失了方向。
她手持鼓錘,高高站立在八壘烏雲之巅。錘擊鼓面,鼓面如水波蕩漾。無聲中,她似乎聽到了兇惡的嘶吼,仿佛來自蠻荒的初世。然,她唇角噙笑,如聞天樂妙音。蒼茫雲海在鼓聲中散開,星辰紛落如雨。山巒不耐煩地踢開了河流的糾纏,扭頭、挺肩、拔背,如高不可攀的巨人。河流嗚咽着悄然遠去,那山形的巨人擡手一扯,将九霄之上的一隻火紅仙鳥一把拽下。仙鳥哀鳴着,流着眼淚。然,很快,它就被巨人塞入腹中。
海面上,九月環繞,晶瑩明亮,似對水攬境。湛天碧水,十八輪圓潤明亮的月亮相映成輝,如串聯在天地間美輪美奂的珠鍊。突然,一道道細碎的裂縫飛快地遍布于九月之上,碧水中的月影,在無聲無息中片片碎解。很快,便化為齑粉,了然無蹤。
天幕水影,宛若一色,空空蕩蕩,凄清孤絕。
一支綴着無數細碎花苞的藤蔓自虛空中生出。花苞悄然綻放,雪白瑩潤,精緻可愛。纖細的花蕊妙曼如絲,纏繞着,蔓延着。火雲在藤蔓周遭吞吐着鮮豔的火焰,而花瓣則在火焰中變得漸漸透明,仿若冰雕。
“咔嚓!”靜默的時間長河中,似乎有清脆的聲音響起。冰雕般的花瓣,仿佛承受不住火焰的炙烤,終于碎裂了。然,在碎裂的一刹那,一輪新月自晶瑩的花心間驟然出現。
九輪細細彎彎的新月,顫顫巍巍地魚貫而升。而當它們達到穹頂之時,已變得飽滿豐盈,圓潤無暇。
上有九月,澄澈剔透。下有火雲,烈烈不息。那支生自虛空中的藤蔓,在熊熊火雲的灼燒下,節節焦烈,終究,化為灰燼。劫風吹過,燼散無蹤。
衣身癡癡地望着這一幕幕生起幻滅,隻覺得心中有無數電閃雷鳴滾過。她看得出神,絲毫不曾覺察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
她原本束着馬尾長發,在星海之上纏鬥時,斷了發繩,便披散下來。但見她披發時而變長,又時而縮短,或烏亮入綢,又倏忽變作滿頭霜雪,伴随着頭發的變化,她的容貌也在改變,隻是變化不是那麼明顯。而她身上的魔法袍可就沒法兒看了,一瞬一變,從厚實齊整的黑袍,不一會兒就變得衣衫褴褛,再過片刻,竟成了抹布片兒似的,一條一條地挂在她身上。
可有趣的是,盡管變化無窮,可沒多久,無論是頭發、相貌,還是她那件破爛兒魔法袍,又漸漸恢複了原樣。她頭發還是那麼長,順滑烏亮。她的眼角眉梢也不見一絲皺紋。而她的魔法袍,好端端地,連一條皺褶都沒有。
在她頸下,微微透出乳白的清光。那清光極淺極淡。而衣身的全副心思都被長河中的時光碎片所吸引,完全不曾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變化。
她如飄搖的水草,彳亍在漫長無際的時間長河中,旁觀着時光魔法之下的古往今來滄海桑田。
天地本無主,萬物循道而自行其是。然,萬物蓬勃,終有強弱,便分出了主次尊卑。太古時代,神魔為主。上古時代,大神開天辟地,揚清瀝濁。蝼蟻一代代孳生不息,而化掌萬物的九天之神,也終有退幕的一刻。古神倉皇離場,取而代之的是意氣風發的妖神。天庭初就,天規立冊,萬物有分,不再循道而自行其是,卻須依天地之法而循規蹈矩。道痕漸漸淡去,法則在時光的加持下愈發森嚴。無數歲月後,法則與道的界限被模糊得難以區分。口口聲聲要追尋大道的萬物萬靈,卻在追尋途中,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