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懷朔鎮是多麼的繁華熱鬧啊。世家子弟、豪門貴族争相來到北方六鎮。
在這兒,他們可以建功立業,斬殺的每一個蠕蠕都會成為他們晉升的台階。彼時的六鎮是國之肺腑與爪牙,是可汗最最看着的地方。一張精美的毛氈毯算是什麼?
“現在做不了?”賀蘭定追問。
阿塔娜低聲回道,“沒有染料。”
彼時的六鎮甚至比國都平城還要熱鬧,因為可汗就在這兒督軍,平城不過名義上的國都罷了。客商們将全天下的商品都運來此處,些許染料算得上什麼?
可如今,染料沒有了,美麗的毛氈毯也沒有了。而且.....
“也沒有時間。”
彼時的部落是多麼的強壯,牛羊遍地,奴隸成群。族人們隻需要揮舞着鞭子們讓奴隸們去幹活就行。
女人們不用天不亮就去擠牛奶,也不用撿牛糞撿到腰都直不起來。
她們隻要坐在溫暖的毛氈房裡,将毛氈片裁剪成各種模樣,染色拼接。她們有大把的時間來琢磨這件事情,相互比拼着誰做出的毛毯更加華麗精美。
而現在.....光是活着就已經竭盡全力了,那些美麗的物件并不能讓他們填飽肚子,花紋華麗的毛氈毯也不會比一張灰撲撲的素毛氈毯更加保暖。
所以,誰還會去做這件事呢?
說着說着,阿塔娜不吱聲了,賀蘭定也沉默了——現實比他想象的還要艱難。
主仆二人相對無言了許久,還是阿塔娜開口打破了沉默,“郎主不凡,部落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賀蘭定:自己不凡個什麼鬼哦!
正想,外頭傳來喧嚣聲,是放牧的回來了。
“今日怎回來早了?”阿塔娜疑惑地自言自語。
部落裡亂糟糟的,一種緊張的情緒在族人們中間蔓延。
“有幾隻看着不行了。”今日負責放牧的小夥苦着臉将幾隻羊從羊群中挑出。這是他早歸的原因,他怕那幾隻羊會死在路上回不來。
被挑出的幾隻羊各個瘦得不行,它們神情萎靡,肚皮松垮垮的,肋骨卻根根分明,都是前不久剛剛分娩過的母羊。
按道理它們該“坐個月子”的,可是這裡是在草原,是人無法坐月子的荒蕪草原。
每一個灰蒙蒙的寒冷早晨,羊兒們被趕出羊圈,踏入蒼茫的荒野,它們長途跋涉,忍受着寒冷、饑餓、痛苦,在荒涼的大地上尋找用來果腹的草根。
“不行了,病了。”放牧的小夥兒掰開羊兒們的嘴巴,粗魯地撕開羊兒嘴角結着的黃痂,頓時鮮血淋漓。
羊兒們一動不動,這丁點兒的痛楚不能動容它們分毫。
部落裡沒有獸醫,大家都是憑借了經驗在生活,他們不知道這幾隻羊是怎麼了。興許是生産令它們虛弱,又或許是前夜的風雪讓它們受了寒。不管是什麼原因,按照往年的經驗來判斷,這幾隻羊就要活不了了。
“都殺了吧。”作為郎主的賀蘭定做了最終的決定。
賀蘭定不是獸醫,也沒有任何護理牲畜的理論知識,他隻能相信族人們的判斷,“給斛律部落送一隻,懷朔鎮送一隻,還有三隻拉去賣了.....”即便可能是病羊,也是極其難得的食物。
“不,給懷朔鎮那邊送兩隻去吧。後天外祖父過壽,府上少不了要采買肉食的。”賀蘭定突然想到了劉姥姥,那個拉着一車瓜果去賈府打秋風的智慧老人。
如今,自己也成了這打秋風的破落戶、窮親戚了。
斛律部落。
婢女阿蘭來報,“大郎又送來一隻羊來。”
正在縫制小衣的段氏手中一頓,正想說何故又送羊來,爾後想起什麼,歎息一聲,“大約是前幾日的風雪.....”
段氏蹙眉,囑咐阿蘭道,“取兩袋粟米、一包鹽作為回禮吧。”總不能失了禮數。
一隻病羊從斛律部換來兩袋粟米、一包鹽。兩隻病羊從将軍府換來了四匹華麗非常的布匹。
賀蘭定認不出布匹的材質,猜測是絲綢的,因為每一匹布看上去都如流水一般滑順,可每一匹又都不一樣。
有的一面織花,一面光亮如緞;有的光潔無飾,厚實緊密而柔軟,像是剛剛煮出的奶皮子;還有一匹是青綠色的,薄而透明,像是雨後的翠竹.....
族人們都看傻眼了,嚷嚷着這輩子沒見過這樣的珍寶,又道,早知兩隻羊能從将軍府換來這樣多的好東西,早幾年老郎主也該這麼幹的!
賀蘭定心道,自己作為外孫子能厚顔上門打秋風,老郎主作為女婿卻萬萬做不來這種事情的。
可是,這回禮也太過貴重了。這做大将軍的外祖父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麼看法呢?或許是段氏提前透露出自己要送上黃豆泡發之法,外祖父才會送上厚禮的?
諸多疑惑之中,壽誕之日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