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氣晴朗,青空瓦藍,世界明淨,草原部落裡歡歌一片。族人們載歌載舞慶祝自家年輕的郎主得到了豐厚的獎賞。
和族人們的喜悅不同,賀蘭定憂心忡忡,一個人躲在毛氈帳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郎主!”門簾掀開,阿史那虎頭的腦袋探進帳篷,一對亮閃閃的眼睛如天上的星子,他熱情招呼着,“郎主,一起來啊!”
“不了。”賀蘭定擺擺手,“我想靜靜。”
阿史那虎頭不是個蠢的,立馬感知到自家郎主的情緒異常。
“這是怎麼了?”他走進帳篷,一邊走,一邊将手上抓烤肉時留下的油漬擦到腰間挂着的皮革囊袋上——草原的物資是那樣的匮乏,即便是手上的些許油花也要要充分利用起來保養皮革。
賀蘭定注意到阿史那虎頭的動作,心中歎息更甚,幽幽道,“在為以後的生計發愁。”
不談不知何時會爆發的戰争,光是如何度過下一個冬季就足夠令人頭疼了。
外祖父段長作為一鎮之首,看起來不是個為民謀利的,他的眼中沒有生民,甚至沒有自己這個外孫。
不足為依靠。
“啊?”阿史那虎頭愕然,不解道,“春季已經來了,夏季還會遠嗎?”
等到夏季到了,雨水滋養大地,水草豐茂,牛羊肥壯,日子就好起來了啊。有什麼可憂愁的呢?
阿史那虎頭不理解賀蘭定的未雨綢缪。
賀蘭定道,“明年冬天呢?後年冬天呢?難道我們要日複一日地過這樣的生活嗎?”
難道一生都要在對嚴寒冬季的恐懼中度過嗎?難道自己的子孫後代還要繼續過這樣的生活嗎?
哦,自己興許不會有後代,或許一場風雪就能埋葬掉自己的一生。
阿史那虎頭聞言恍然大悟,笑道,“郎主是見了将軍府的富貴了吧。”他以後賀蘭定參加壽宴後,見到了世間繁華富貴,對自身的情況開始不滿了。
阿史那虎頭歎氣,大手拍在膝蓋上,嚷嚷道,“生不逢時啊!生不逢時啊!”竟然蹦出成語來了,“要是太武帝在世,我等鮮卑兒郎何愁建功立業之事!”
“不似如今....”阿史那虎頭低聲嘀咕道,“連祖宗的姓氏都改了呢!”
言語間對皇室的添狗行為頗為看不上。好端端的“拓跋”改成“元”姓,聽起來一點也不威武懾人了,軟綿綿的像個漢人,圖什麼呢?阿史那虎頭完全不能理解。
賀蘭定管不了那些軍國大事,他隻想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安穩度過下一個冬季。他道,“上面靠不住,我們隻能靠我們自己了。”
“?!”阿史那虎頭眼睛一亮,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低聲,“南下?”
“!”賀蘭定悚然,他立刻明白過來阿史那虎頭的意思:草原苦寒,有什麼比南下掠奪能夠更快實現财富自由的事情呢?
漢家男人們枯柴一樣的手臂隻能揮舞鋤頭,根本擋不住鮮卑兒郎的鐵騎。
“不行!”賀蘭定尖聲反駁,随即發現自己反應過激了,喘了一口氣,爾後冷靜道,“我們擔不起挑起兩國大戰的罪名。”
“我們可以扮成蠕蠕人。”阿史那虎頭靈光一閃,想出個禍水東引的法子。
“不行。”賀蘭定情緒穩定下來,思路也清晰了,細細給阿史那虎頭分析,“倘若靠着搶掠能夠填飽肚子過上好日子,北邊的柔然人為什麼還一直過的像條狗?”
柔然人就是蠕蠕人,蠕蠕是大魏對他們的蔑稱,意思是柔然人智力低下、腦子空空,就像蠕動的蟲子一般。
“那是因為我們鮮卑兒郎英勇無比!”阿史那虎頭傲然。
和阿史那虎頭根本說不通,畢竟他們的大魏就是南下掠奪得來的。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怎麼說服得了呢。
“反正不行。”賀蘭定悶悶道,“我們要靠自己的手活下去。”
阿史那虎頭眼睛眨眨,嘴巴張張合合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上了嘴巴,心道,一人一馬南下不也是靠自己的手活下去嗎?
和阿史那虎頭的一通談話沒有緩解賀蘭定的焦慮,反而讓他更加心焦了。
阿史那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數族人的想法:過不下去了怎麼辦?南下搶一把呗。
眼下族裡還算過得去,一旦起了什麼變故,一場暴風雪或是一場幹旱,就會讓草原人們化身為狼,沖向中原腹地,撕碎一切的美好。
“唉。”賀蘭定歎氣,他不想看到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即便自己這個郎主也攔不下餓綠了眼睛的族人們。
倉癝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自己必須未雨綢缪,将危險扼殺在搖籃之中。
一夜過後,賀蘭定忙碌起來了。他覺得羊毛制品的生意還是可以做的,但是必須要細細謀劃。
賀蘭定再次來到了劉記貨行,帶着一匹華美的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