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啊？周曼侬喘着氣想。

但她也并非不知道這個常識，于是跟着他多走了幾步，過速的心跳這才逐漸平緩下來。

初夏的晚上，因為有風，仍算得上清涼，但空氣中已經滿是夏季的味道，蟬鳴飒飒，聲音不知道為什麼突如其來的大，震着鼓膜嗡嗡作響。

背後覆着薄薄青苔的磚牆上正懸挂着一盞路燈，照亮了這方寸之地。周曼侬感到一絲安全，也終于看清了面前人的長相。

這人比她足足還高了一個頭，皮膚很白，濃眉修目，五官清晰而立體，相貌是很直觀的英俊，有點不似真人的好看。

但周曼侬的關注點不在他的長相，她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三中的校服。

三中是全省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在泷川人眼裡，三中的招牌比一些末流的重點大學更叫得出口。能穿這所中學的校服，簡直稱得上是一種榮耀。

是個高中生，還是個成績好的高中生。這讓周曼侬隐約地松了一口氣。

誰知他忽然就從她手中搶過那個袋子，翻檢着裡面的東西。

她沒拿别的，就拿了七八包方便面，還有一些火腿鹵蛋什麼的。

“……你就為了這些？”男生似乎頗為不解地發問。

廢話，她又不是去搶銀行，那樣的小店裡能拿到什麼值錢的，最貴的煙還都放在老闆身後的玻璃架上。

周曼侬向來無所謂别人怎麼想她，但從這樣一個高中生口中發出的诘問，依然令她感到難堪惱火。她原來沒預想到會如此狼狽，被這麼攆着跑一頓，也深深懷疑起來自己到底在幹什麼，怎麼會為了五十塊錢落到這步田地。

周曼侬突然反應過來，他就是剛才在店裡買煙的人。

優等生也會私下抽煙嗎？

他看起來也不像會抽煙的樣子。

周曼侬一把把袋子從他手裡扯過來掼在地上，低頭一看，男生藏青色的校褲口袋裡果然塞着一盒煙。

“請我一根吧。”

“什麼？”

周曼侬用兩根手指從他褲袋裡夾出那包煙，驚訝地發現居然還正好是自己喜歡的牌子，她一邊拆煙盒一邊漫不經心道：“再借個火。”

對方怕是沒見過這麼無恥的，驚愕地看着她。

“打火機也借一下。”

“我沒有。”

“你一個買煙抽的人沒有打火機？”她眯着眼打量他，“到底會不會抽煙啊？”

“……”

周曼侬往自己口袋裡一摸，摸出一隻淺綠色的塑料打火機。

“我有。”

她動作娴熟地拆看煙盒，抽出一支煙來咬在嘴裡，“咔哒”一聲，橘紅色的火苗陡然從夜色中竄出，照亮她冷淡妩媚的一張臉。

兩道野生眉烏黑濃密，像是描出來的一般，瞳孔映着火光，明亮若星子。

半掩着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吞雲吐霧。

星火在她指間閃爍，周曼侬擡眸看了眼面前的人，嘴角露出一點微不可察的笑意，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遞給他。

男生遲疑一刻，接過了她手中的煙，他本來用拇指和食指來接，臨時變了手勢，學她用食指和中指來夾。

她忽地湊近，用自己的煙幫他點煙，仰頭時，眼睛亮得驚人，真就像貓眼睛一樣，在越黑的地方越亮。

男生吃了一驚，黑漆漆的眼瞳怔怔地望着她，身子僵硬得一動不動。

這仿佛是個十分暧昧的獻殷勤之舉，但其實更像是誘惑，誘惑着穿校服的男生，情不自禁又極其生疏地把濾嘴放進自己口中。

“咳咳，咳咳咳咳……”

他隻嘗試吸了一口，立即嗆到肺裡，弓起身子咳嗽不止。

周曼侬看着他狼狽的樣子，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她再沒想到這個晚上還會有令她發笑的事，靠在牆壁上，邊笑邊放肆地吐了幾個煙圈。煙霧侵襲到那張透着迷惘的臉上，他愈是怔怔地望着她，愈是令她笑得更大聲。

這是零九年四月二十八号晚上發生的事。

周曼侬不是很有儀式感的人，但無論到了幾歲，都不能不把這個日子記牢。因為是她母親的忌日——還有，和他的初遇。

奇怪的是，當時她仿佛并沒有對這個人的長相産生什麼印象，反倒是回到家後，記憶才突然反刍。

周曼侬以前學畫，她站在小廚房裡泡開一袋方便面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想到，那個陌生人長得很适合入畫。

香氣蒸騰開來，那古怪的思緒就這麼從她腦海裡一掠而過，蜻蜓點水般留不下痕迹，轉而被強烈的進食欲望代替。

她連坐下都嫌多餘，站着大口把面吃完，連面湯都一飲而盡，然後将碗裝滿水擱在水槽中。手随意地在外套口袋裡一摸，摸到一個硬硬方方的東西。

她把那東西撈出來，攤開掌心，裡面躺着一個銀灰色的銘牌。

泷川市第三高級中學

高二一班

許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