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休息了十來分鐘,再站起來,畫袋卻神出鬼沒地轉移到了許袂身上。
周曼侬瞥他一眼,沒再和他争。
“你既然愛幫别人背東西,就随便你好了。”
山路逐漸崎岖,看來真是被廢棄了很久,早就人煙罕至了。他們兩個反正不以爬上山頂為目的,周曼侬深一腳淺一腳地邊走邊看,想找個好的寫生所在。
誰知又走了二十來分鐘左右,真的下起雨來,而且一下兩下的就很猛烈,給人個措手不及。
周曼侬兩手交叉,狼狽地遮在頭頂,一旦下雨,本就不好走的山路更加難行,她甚至也忘了回去的路該往哪個方向,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真的很信得過許袂這個導遊,由他領頭,她就隻管走路。
幸好還忽悠了個人一起來。許袂一直是不贊同她來爬這座山的,但在這個時候,沒說什麼“我早就說過”這種讨嫌的話。
“往這邊走吧,我記得以前這附近有個小木屋,可以躲雨,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
他的頭發也濕透了,一绺一绺地貼在光潔瓷白的額頭上,水珠順着密密的睫毛滴落,瞳孔越發像浸泡在水中的黑曜石,靜谧深沉。
路倒是還能走,可已經十分泥濘濕滑,許袂走了兩步,回頭看她,“你抓着我,不然可能摔倒。”
周曼侬望着他伸過來的手,其實是要她抓着手臂的意思,但她頓了一頓,直接牽上了他的手。
許袂有一瞬間明顯的僵硬,他沒有甩掉她,卻也不敢握實了,雖然是要帶她。
周曼侬很多時候是被沖動趨勢的,她在一個很不穩定的環境下長大。周玲是個常年暴躁易怒的中年婦女,雖然情有可原,但從前周曼侬和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任何事都可以作為家庭戰争的序曲。一個碗如果在她的家被摔碎,引起的動靜絕不會隻有一聲。
她早已經後悔這個非要上山的決定,實在是又熱又累又焦灼,正如許袂所說,琅裡哪處不是寫生的好地方,何必來爬一座荒廢的山。雨滴砸落的時候,料想他的煩躁隻會比她更甚,隻要許袂歎一聲氣,她就準備發火。
但被他的反應奇異地撫平了。
周曼侬跟在他後面,看着他寬大的T恤被打濕後緊貼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高聳瘦削的身材,肩胛骨的形狀,生出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她長這麼大豈止是沒見過這樣的男生,她是沒見過這樣的人,好像永遠穩定,永遠不會為瑣事發火。
兩人牽着手,一前一後冒雨走了七八分鐘,一座三角頂的木屋忽然出現在視野裡,門是掩着的。
他們打開門進去,立即被屋子裡的落灰狠狠嗆到,許袂放下畫袋,從床底下找出抹布和水盆來,屋子外面有一個水龍頭,可以打水。
周曼侬捂住鼻子看他打掃,“這裡原來有人住嗎?”
“很久沒有了,以前是附近守林的人住的。”
稍微拾掇一下,屋子變得可以落腳了,周曼侬實在疲乏,從畫袋裡拆出一隻小折疊椅,打開坐下。
木屋是不通電的,所以門必須開着,否則室内半點光亮都無。
周曼侬大腦放空地發着呆,從一扇門中,呆望外面涳濛的山色,覺得今天來爬山真是個徹底錯誤的決定。
看了幾分鐘,她的視線逐漸聚焦,忽然起身把畫袋打開,從裡面掏出一塊四開的闆,接着是顔料筆刷等等。
許袂坐在剛剛擦幹淨的床上,看她的動作已經猜到她要幹嘛,仍是問道:“做什麼?”
“畫畫。”她說,一邊把畫闆架了起來,随後在早早貼好的畫紙上迅速鋪開顔色。
她畫的,就是眼前的景緻,一道長方形的門框裡,切割出的煙雨青山。
許袂除了看她畫畫,也實在沒有别的事可幹,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覺落到她的身上。
周曼侬今天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鴿灰色T恤,以及牛仔中褲,她現在整個的被淋濕,衣物就不免過于貼身,勾勒出姣好的女性線條。
許袂看了幾秒,反應過來,耳尖微紅。趁她還沒意識到移開視線,移開了也不知該往哪放,隻能往地上看。
他看到她敞開的畫袋露出一個黑角,是最近常常見她抱在懷裡的速寫本,難得生出一絲好奇之心。
“我可以看看嗎?”
周曼侬專心緻志地在紙上一筆一筆地添色,連個眼神都沒掃過來,就說了“随便”。
許袂把那個本子拿起來,一頁一頁小心地翻着,果然不外乎是她這段時間在琅裡的寫生作品。他們一起走過的拱橋、牆角盛放的白薔薇、臨水的房子……左下角總是不耐煩地草草标上“MN”兩個字,隻有送給他的那張,簽了完整的大名。
翻到最後一頁時,許袂不可思議地滞住。
她畫的是他,是以她的視角在樓下仰望看到的,他坐在臨窗的書桌前低頭寫字的樣子。
男生對着畫紙久久未動一下,周曼侬也察覺到了,她探過來看了一眼,然後一點沒所謂地笑了。
“幹嘛,用你當模特侵犯你的肖像權嗎?”
許袂的心跳不可抑制,隻覺得這方寸之地的空氣,突然黏稠得化不開,就像屋外鋪天蓋地的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