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袂的第一反應是報警。
但卻在撥出号碼前猶豫了。真奇怪,如果他知道有人被搶劫,被故意傷害,被勒索綁票……所有諸如此類的犯罪行為,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報警,在這種事面前猶豫不符合他所受的教育。
一時間他還無法理清這種猶豫的真正原因,隻是一種朦朦胧胧的直覺——這種情況下,報警能不能讓正義得以伸張還是一回事,卻很可能給受害者造成二次傷害,不是他一個旁觀者能擅自決定的事。
挂掉電話,許袂從家裡出發。
十分鐘後,他已經站在寫生基地的大門前,再一次撥通了周曼侬的電話。
“我在你們宿舍門口。”
周曼侬一言不發,直接挂斷了通話,許袂忽然很擔心她不出來。他隻是剛知道她名字不到一周的一個人,她真的會願意在這種時候見到他嗎?
過了兩分鐘,女生從空曠的院子裡走了出來。
她不像是哭了,但頭發非常蓬亂,這種憔悴雖當然不無生病的因素,仍然令人觸目驚心。
許袂在情緒上極少有顯著的跌宕起伏,他習慣以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看待這個世界,此刻心髒卻被攥緊得異常難受,連他自己都對這種難過十分陌生,好像很多年都不曾有過這種感情了。
她走到他的面前來,許袂看清她的臉,确實是沒有哭,而是——許袂以前也見過這種神情,那是他對她好奇的伊始,現在他知道,這是被生活剝奪到幾近麻木才有的平靜。
他忽然感到在此時任何安慰都很難訴之于口。
過了一會,許袂艱澀地說道:“你沒有什麼要拿的嗎?”
周曼侬怔然望着他,一副遲鈍的樣子,“拿什麼?”
許袂斂下眼皮,随即擡眸深深地注視着她。
“跟我走吧。”他說,“今晚去我家裡住。”
周曼侬有一會工夫怔在原地,不是遲疑,而是反應時間,“好,等我一下。”
她又進屋去,快速地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收拾了,許袂就在宿舍門口等她,等她出來時十分順手地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和包,替她拿着。
周曼侬這時已徹底放棄思考,像一個木偶似的跟着他,今天似乎還下過雨,空氣中一股新鮮的潮腥氣。
等到了許袂家,他放下行李,快步走進廚房拿了一碗粥和幾碟清口小菜出來。
“先吃一點東西吧。”他說。
周曼侬環顧四周,“你奶奶還沒回來嗎?”
“她馬上就回來了。”許袂說,語氣似有安撫之意。
周曼侬走到餐桌前坐下,許袂沒過來陪她,而是徑自上樓去了,像是刻意留出空間來給她平靜。她想他可能什麼都聽到了,但居然能忍住不問一句。
雖然将近一天沒吃東西,周曼侬此刻仍是食不下咽,喉嚨焦灼的疼痛。她勉強吃了兩口,忽然朦胧地想到,這應該是他中午做的。這麼大的男孩子,不見得口味如此清淡,就愛吃清粥小菜——也許是專門為她做的。
粥是一直放鍋裡溫着,拿出來還是半熱,什麼也沒加,純含在嘴裡慢慢咀嚼着,清甜的稻米香莫名能安慰到人。
她吃完這頓飯,又上樓去洗了個澡,沒有像電視劇一樣戲劇性,邊洗還要邊哭着用力地搓自己的皮膚。她是絕對不承認李昌的所作所為有對她造成影響的,仿佛承認這一點就是輸了,整個人渾渾噩噩,那也隻是因為發燒的緣故。
洗完澡出來,天快暗了,日本人口中的逢魔時刻,一天之中最容易讓人感到落寞與茫然的鐘點。
餘晖從二樓的窗台灑進來,在地上鋪出一片長方形的淡金。木樓梯在這時嘎吱作響,許袂從樓上下來,周曼侬突然喜歡他總是看不出情緒的臉,看上去和平時一般無二。
“你今晚在這睡吧。”許袂引她上樓。
原來他們家有個小閣樓,剛才他是在幫她收拾房間,床已經被鋪好了。
外面仍有天光,閣樓上卻黑魆魆的,不開燈幾乎都是暗的,屋頂好像很低矮,反倒給人一種奇異的安全感,像是被一團混沌的黑包裹着,人無須在這樣的場景下自我遮掩。
“像個船艙。”周曼侬忽然說。
許袂不知道她說的船艙長什麼樣,也從來沒想過自己家的閣樓會像别的什麼。
他走之後,她就直接睡下了,睡得并不好,一時像被火烤,一時又冷得要命,很多不愉快的記憶紛至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