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先朝着賈母告了個罪,說道:“我還有一事請老太太示下,我不懂得許多大規矩,如若我說的話不對沖撞了,還請老太太莫要跟兒媳動氣。”
衆人都一陣狐疑,王夫人心想:這又是要作什麼妖?這麼半天竟聽她一個人顯擺了。一股子小家子氣!
隻聽白氏說道:“這回回去,我父兄給了一筆銀子……”
衆人忍不住暗暗在心裡輕嗤一聲。
王熙鳳:呵,一筆銀子是多少銀子?家裡給幾個銀子也要拿出來說!我們王家地縫兒裡掃掃恐怕她們家一輩子都掙不來。
李纨:唉,以前賈珠在的時候自己活得清高,不知銀子有多好,如今隻剩我孤兒寡母的方才知道銀子可抵萬難啊!
這回賈母沒言聲,她也疑惑這個半生不熟的兒媳婦提銀子幹嘛,堂堂榮國府還能将她娘家給的幾輛銀子看在眼裡不成!
白氏也沒看衆人的反應,繼續說道:“這銀子說來有個緣故,隻因我帶迎春回去,全家高興的無可無不可的,雖然大老爺沒有去,我家裡人也是十分感念大老爺對我母女這麼多年的愛護關照,更是以大老爺為榮。
“席間我父兄忽就想起以前聽有人背後笑話大老爺住的寒酸,過去我父兄不得咱們府上允許也不敢前來,如今想起來這事兒仍對大老爺心疼不已,非說要拿銀子給大老爺修院子、蓋宅子!
“我雖再三再四地給他們講,并不是大老爺住的寒酸,乃是大老爺本就喜歡院子裡的這些自然野趣,他又不喜奢靡浪費。再則外頭說閑話的那些人能有什麼好人?何苦跟他們認真?無奈我父兄都是粗人,一門心思的要替大老爺出這一口惡氣。
“我隻好說此事甚大,我得請老太太示下。他們說如若老太太同意,他們就出錢給大老爺修書房、蓋庭院。”
白氏言罷,室内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小迎春眨巴眨巴大大的杏核眼,心裡的震驚不比别人少——莫不是親媽真的有什麼奇怪的聖母情結不成?又一琢磨,不能夠!她媽什麼時候吃過虧?所以她選擇相信白女士的智商,靜觀其變。
白氏見大家都不說話,于是又添了一句:“如若真的要擴建我們這邊的院子,恐怕還要跟老太太借琏兒幫忙幾個月,我一個婦道人家并不懂外頭那些門道……”
李纨心中暗暗吃驚——敢說給榮國府擴建宅院的銀子那得是多少銀子?她不知道。
王熙鳳愛财,聽前一半時忍不住替冤大頭白家心疼了一下,這可是大手筆!可是聽到後一半立刻來了精神——這麼大的工程那中間得有多少油水!賈琏的錢就是她的錢。
再一轉眼珠,其實擴建院子有什麼不好?他們夫妻兩個可是屬于大房這邊的,大老爺再不濟那是賈琏的親爹。
王夫人不樂意,滿心的不樂意!擴建大房,這不是打二房的臉麼!自己中間又撈不到什麼好處。不過人家既不用府裡公中的銀錢,她這個掌家夫人也就沒有開口哭窮的理由,隻能冷臉坐着。
賈母思量了一番,雖則他偏疼老二一些,但是老大也是她親生的,她自己也知道這些年外頭對她偶有诟病之語。如若白家能出錢出力地把老大的院子建的更像樣,的确是一件大好事。
隻是,終究覺得面子上有些難受罷了。
賈母複又沉吟了半晌,想來想去這件事裡頭并沒有多麼不利的地方,雖說榮國府不缺銀子,但那麼大的一筆銀子憑空而降,也很難不動心。
于是賈母說道:“你說的很是,本就是老大他自己喜歡那邊的園子,我又是個嬌慣孩子的,也就順着他了。不曾想外頭的人竟如此說。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豈會差那一兩處院子!隻是親家老爺、太太這一捧子真心實屬令人感動!”
賈母停了一下,又說:“此事我也不好拿主意,要我看這是好事兒。你自去問你老爺罷,他是個有主意的,若是他同意我也樂得高興。”
白氏欣喜地應下。
衆人這時候甚至連說兩句閑話的心情都沒有了,紛紛起身給賈母行禮告退。各回各的院子,叫上心腹的丫鬟婆子們,關上門不知悄悄地蛐蛐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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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别人在心裡怎麼笑話白家如何缺心眼兒,反正大房這邊很快就大張旗鼓的動土開工了。
立好圍擋,确保不會沖撞府裡的貴人之後,開工第一件事兒就是轟轟烈烈地扒了大房和正房之間的這堵隔斷牆。
伐掉生長多年的森森古樹;拆掉長滿苔藓的崚嶒假山;人工穿鑿的高低起伏被夷為平地;大房這邊那種荒涼陰冷的逼仄壓抑感,随着隔斷牆的倒塌而蕩然無存……
賈母和王夫人院子裡的丫鬟少不得跑去圍擋邊上偷偷觀看,但皆因離得遠又岩土爆塵地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