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之出門遠遊,秦漢策原本以為自己在京中行事會方便不少,不想商澤等人竟在追查攬月堂之外的鬼蠻細作,保險起見,這段時間秦漢策不能啟用他們,但他又在籌劃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段時日戰事正酣,鬼蠻準備的事情似乎有了眉目,所以格外好戰。而鬼蠻單于庭那邊也給秦漢策遞了信,要錢糧。
往常鬼蠻要錢糧是去大周邊境搶,這幾年邊境都沒什麼人了,搶不到,便找秦漢策要。
秦漢策思量片刻,一邊想着姬宇剛批文給前線送糧,一邊低頭劃破自己手指,鮮血瞬時湧出,卻不下落,漂浮空中,竟慢慢長成了一個人!
那人雙目呆滞,直直地往前看,身形似乎有些透明,能看清體内的一團湧動的鮮血。
秦漢策草草地給自己止了血,摸着下巴端詳這人。不過片刻後這人便動了起來,卻依然沒有人氣,隻覺得是傀儡,是死物。
這傀儡起身,轉身離開。此時正是夜晚,京中宵禁,無人發現異常。
“可别有宋旭那樣闖宵禁的愣頭青了......”秦漢策目送傀儡離開,看他一躍飛上房梁,進入某戶人家,徹底沒了蹤影。
如此秦漢策才算滿意,轉身回房,卻并不睡下,而是端坐榻上,閉目冥想。
看起來隻是尋常修行,卻不知他此時正是在控制方才的傀儡,也能借那傀儡的眼睛看到許多事。
那傀儡進的那戶人家還亮着燈,他從窗縫“飄”進房子,屋内的人卻看不見他,隻是兀自在說着話。
其中一婦人一邊收拾着東西,一邊問:“還需要什麼?北疆苦寒,多備些衣物為好。”
另一蓄着山羊胡的男人笑說:“押送糧草來去也就十餘日,這次情況緊急,或許腳程還得快些。備多了反而累贅。”
婦人微嗔:“幾件衣服,累贅什麼?”
山羊胡笑着,忽然渾身一震。婦人有些疑心地看着他:“怎麼?”
山羊胡眼神迷蒙一瞬,又馬上笑說:“無事,無事。”
婦人觑他一眼,繼續絮絮叨叨地收着東西,囑咐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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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愈演愈烈,軍中依然沿用老戰術迎敵,死傷逐漸增多。而且補給糧草遲遲不到,士氣低下,大周軍隊逐漸敗退,但尚且有一戰之力。
又是一日放飯時,帥帳内一些常人将領正拿着兩個雜糧饅頭啃,霍炳秋和一衆修行将領在一邊看沙盤。封長樂走過來,将水壺遞給他:“将軍,喝點熱熱身子?我的私藏。”
霍炳秋沒接,看了一眼吃得噴香的将士們,小聲問他:“軍中還有多少糧食?”
“若是每人每天三個餅子的話,那就還能撐十日。”封長樂道。
“十日......”霍炳秋歎道,“十日後若補給還不來,咱們就隻有撤軍了。”
封長樂面露糾結:“咱們好不容易打到這裡,若就因此撤軍......”
“不撤軍也沒辦法,當初第一回棄用陣法的時候我就覺得軍中必有怨言,果然。”霍炳秋道,“最近飯食減少,士兵也都能感覺到,他們也不是傻子。”
封長樂:“其實糧都是小事,從軍打仗這麼多年誰還沒餓過;最大的問題是藥,傷兵營近日又因為沒藥死了三個。再這麼下去,軍中可用之兵就更少了。”
霍炳秋悶悶地歎氣。封長樂喝完最後一點酒,正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霍炳秋叫住他,卻沒說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封長樂疑惑道:“将軍何事?”
霍炳秋猶豫片刻還是說:“把寅伯都給我叫過來。”
封長樂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猶豫的,馬上應下:“是。”
嬴惑不多時就來了,上前行禮道:“将軍。”
霍炳秋把他拉到一旁,臉上流露出一絲難為情,但是最後還是開了口:“......你那兒還有藥嗎?軍中藥物緊缺,我......”
嬴惑前幾天給了霍炳秋一批自己存在芥子世界裡的藥,此時也沒了存貨:“那是最後一點了。”
霍炳秋沉沉地歎了口氣,道:“你和皇上還有聯系嗎?能不能去問問皇上,這說好的補給什麼時候到啊?”
嬴惑在心裡算了算日子,也暗自疑惑,從上次被姬宇叫回去到現在,補給早該到了,但是現在還沒個音訊,難道姬宇在朝中遇到什麼麻煩了不成?
他想了想,說:“我不日便去問問皇上。”
霍炳秋這才輕松一點,道:“好!辛苦你了。”
嬴惑笑笑:“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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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請求姬宇讓自己回家省親被拒絕,德備才暫時不再想這事,今日内務府大總管卻又來請他一起回鄉省親,他有些疑惑地拒絕了他。
這位大總管的态度也很奇怪,看他拒絕了反而着急,又勸了一番,無果,最後一個人出宮了。
這位大總管說起來是德備才的老鄉,當年在内務府隻是個小厮,但也幫着德備才和姬宇度過了一段艱難的年月。
如今這人實在反常,德備才覺得奇怪,于是讓人去查這位大總管是不是犯事了。
去調查的人回來,說這位大總管一直安分守己,但是前日将内務府的職務辭了,而當天,魏後找過他。
德備才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就想去報告給姬宇。但是還沒等他趕到禦書房,魏後的貼身侍女夢玉就将他攔下了。
德備才還是不很敢和魏後的人正面交鋒,勉強作出強勢的态度問:“姑姑有何貴幹?”
夢玉氣定神閑地一躬身,道:“娘娘有請公公。”
德備才:“皇上還在禦書房,娘娘若找皇上可得等一會兒了。”
夢玉笑了笑,道:“不,娘娘就是找公公。”
德備才愣住,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無非就是魏後要自己反水去謀害姬宇。沒等他想明白,夢玉就再次上前一步,步步緊逼道:“請吧,公公。”
德備才和姬宇一樣,這麼多年都沒有多帶侍從的習慣,此時也沒人能幫忙給姬宇傳信,咬咬牙,隻好跟着夢玉走了。
他一邊走,一邊想起今日那個内務府總管的事。這兩件事必有聯系,莫不是魏後順着這位總管查到了自己家?自己家的信息當年入宮為太子侍從的時候就應該被隐藏了,魏後能找到嗎?......不管能不能找到,看現在這個情形估計都是找到了......
若魏後真以家人相要挾要自己背叛皇上怎麼辦?德備才忍不住想,手心裡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幾番糾結,他還是想先和魏後周旋,等回來了找皇上求助。對,對!皇上那麼神通廣大,怎麼可能不能從魏後手裡保下自己的家人呢?況且自己和皇上這麼多年的情誼......
“德公公,到了。”
夢玉忽然開口,德備才吓了一跳。夢玉看着他笑笑,道:“走吧,德公公。”
德備才讪笑着,拿手絹擦了擦汗,跟上。
此時,魏後端坐高台之上,手裡捏着一顆晶瑩的葡萄,似乎沒有吃的意思,在手裡捏了一會兒,看德備才被帶進來了,微微一笑,将手裡的葡萄扔開,道:“來了。”
德備才俯身行大禮:“參見太後娘娘。”
陽光并沒有照在魏後臉上,但她是笑着的。她說:“在皇帝身邊當差,應當是很辛苦的吧?”
德備才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冷汗直流:“這都是奴才應該做的。”
魏後輕哼一聲,又捏起一顆葡萄玩弄。
殿内沉寂半晌,魏後終于開口:“聽聞今日内務府總管去找了你了?”
德備才顫聲回答:“是。”
“前幾日孤找他拿些東西,勾起了他的思鄉之情,現今......是不是已然歸鄉了呀?”魏後微笑道。
德備才心想她果然想對自己的家人下手!面上冷汗淋漓,但還是故作冷靜道:“奴才不知。”
他不接茬,魏後不急。魏後道:“德公公是七八歲就來了宮裡了吧?會不會對家中情誼并不深切呀?”
不等德備才回答,魏後就自顧自的說:“哦,不會,孤記得德公公最早幾年還是會返鄉省親的。那是什麼時候......沒去過了呢?”
德備才不知道魏後這是什麼意思,但他很清楚,自己自從姬宇十四歲之後就沒再回去過了。
魏後說:“是不是從泰元二年就沒回去過了?”
德備才不回答,魏後就又問:“是不是連書信也沒有過了?”
德備才被說中,一言不發。
魏後道:“可憐你為皇帝辛苦多年,竟被苛待至此。”
德備才垂頭不語,魏後笑笑,道:“孤仁厚,幫你找到了你的母親......還有妹妹。”
德備才猛然擡頭,心說果然!她果然是要拿自己的家人相威脅,逼迫自己背叛皇上!
德備才俯身道:“皇上待奴才不薄,奴才若叛逆于皇上,才是大逆不道。”
魏後沉默片刻,沉默到德備才都以為她放棄了自己的計劃,她才輕笑一聲,那一聲猛然激起了德備才一身的雞皮疙瘩。
“若你母親妹妹,在那時就已經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