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官員王石箜卻制止了他,說:“此時流民受災嚴重,我等沒有兵馬保護,貿然施粥恐怕會造成騷亂,适得其反。”
魏容止有些愕然。他轉頭微微撩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慘狀讓他難以直視。他回了頭,眉頭緊皺着,搭在腿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最後他還是同意了王石箜的意見:“......就按王大人的意思來吧。”
王石箜點頭,吩咐人給城裡遞信,說朝廷欽差到來。
送信的人走後,王石箜跟魏容止解釋:“我等在此處人生地不熟,貿然救濟流民,不說救濟不過來吧,也會發生騷亂;還是與地方官搭上線,了解了情況,再做打算為好。”
他說得有理,魏容止點頭:“王大人說得是,魏某經驗不足,還得大人多多指點。”
王石箜笑着回禮:“不敢不敢。”
約莫一個時辰後,送信的人帶着一隊人馬回來了。城門大門并不開,隻是開了個偏門,裡面的官兵出來時還不斷地阻止流民進入。魏容止皺着眉看着他們驅趕流民,心下不悅,卻不好說什麼。
等當地官兵千辛萬苦地到達魏容止一行人的車馬前,魏容止已經整理好了思緒。
官兵倒也客氣:“下官已知大人來意,郡守已在城内等候,請諸位大人随我來。”
魏容止點頭,一隊人在當地官兵的護送下進了城。
隻是官兵們的護送實在有些粗暴。大多數流民似乎是被打怕了,并不上前,隻是遠遠地、期期艾艾地看着;少數還有些膽子的,上了前,也被粗暴地推開。人倒在地上,沒來得及爬走,就有可能被車馬碾了腿腳,讓本就難挨的境況雪上加霜。
魏容止坐在車内聽着流民的哭号和祈求,終究不忍,擡頭道:“或許我們還是得......”
王石箜知道他要說什麼,苦笑了一下,道:“大人不必過于憂心,我們不正是為此而來?”
“是。”魏容止深深地吸了口氣,“......是。”
·
衆人進了城,城内的情況好了很多。雖也是處處蕭瑟,偶爾出現的百姓也枯瘦,卻不至于跟城外的流民一樣活不下去。
車隊拐進了郡守府,府内有不少下人迎接。魏容止下意識覺得不對,叫來随從吩咐道:“我們帶來的糧與藥,莫要交予郡守,要我們自己的人看守。”
随從應下,王石箜也意識到不對,挪過來小聲道:“魏大人懷疑......這郡守有問題?”
魏容止笑了笑,眼中卻沒有笑意:“隻是感覺,毫無來由,隻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大人不必在意。”
可這種事哪能不在意呢?王石箜也是做實事的人,不然不會跟着一起來江北。他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江北災情如此嚴重卻不曾上報,還是皇上要糧瞞到瞞不下去了才上報;況且江北本就富庶,應當不至于沒有赈災之錢糧,而且朝廷還撥了錢款。
王石箜思索着,也覺得不對起來,輕聲說:“說起來,城内倒是沒有多少災民,難道是全趕到城外去了?”
“并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魏容止說。
“......那這郡守可就太居心叵測了。”王石箜凝重道。
伴随着旱災的往往還有疫病,為了防止疫病擴散,許多官員赈災時會選擇封城防止疫病擴散。可這郡守卻反向封城,将流民阻擋在外,疫病難道不會擴散得更快嗎?!
說着話,衆人也到了地方。王石箜看着全無蕭瑟之象的郡守府,臉上也露出了些許兇相:“是騾子是馬,見見便知道了!”
魏容止皺眉不語,和王石箜對視一眼,一齊下了車。
他們一下車,衡山郡守就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欽差大人,有失遠迎!”
不等魏容止等人答話,他又說:“諸位舟車勞頓,快快進屋,下官給諸位大人接風洗塵!”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魏容止等人确實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飯菜香味。
魏容止臉色不好,不想說話,王石箜給他使了個眼色,二人暫且按下一肚子猜疑,跟着郡守進了屋。
一進屋,他們就被一桌子山珍佳肴晃了眼。
這一桌子烹龍炮鳳的佳肴和城外餓殍遍地的情景形成了強烈反差,魏容止的臉色不僅沒有更好,反而還更差了。
王石箜也垮了臉,問:“郡守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郡守嘿嘿笑着說:“赈災一事稍後再議,給諸位大人接風洗塵才是正事,是不是?”
他又急急幾步走到桌邊,拿起筷子輕輕撥了撥盤中厚厚的把子肉,下面露出了一抹金燦燦的金屬光澤。
“這些都是為欽差大人準備的!”郡守似乎胸有成竹,“大人可不要辜負了下官的美意啊。”
“美意?歹意還差不多!”王石箜也繃不住了,破口大罵,“城外餓殍遍地你視而不見!卻在這裡公然行賄!來人!給本官将這目無王法的狗東西拿下!”
看欽差完全不吃他這一套,郡守又是驚又是怕,一時間惡向膽邊生,也喝道:“你們到了我的地盤,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我倒要看看是誰拿下誰!”
周遭抽刀之聲驟起,王石箜心裡猛地一突,他們這回沒帶多少兵,隻怕當真打不過這地頭蛇!
郡守看他們似乎沒有反手之力,心裡石頭落了大半,冷笑一聲,揮手就要下令将魏王二人拿下。
正在千鈞一發之時,魏容止忽然上前,高高地揚起了手裡的令牌!
令牌通體青綠,散發着淡淡的熒光;其上刻草木花雲,中央是一個隸書的“商”字。
郡守先是被吓了一跳,轉而看這似乎不是兵符,就又嚣張起來:“哈哈!拿根雞毛當令箭,來人啊,給我——”
他一句話沒說完,不知從何處射出一支長箭,将他一箭穿心!
郡守愕然,緩緩低頭,看到胸前汩汩鮮血噴湧而出。
他目眦欲裂,頹然倒地。
主謀一倒,那些亂賊也亂了陣腳。魏容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将微微顫抖的手收回,揚聲道:“衡山郡守魚肉百姓,貪墨赈災錢糧,妄圖賄賂欽差,罪無可赦,臣得陛下口谕,凡此等亂臣賊子,就地誅殺!!”
随着話音落,商澤暗中派遣的府兵也紛紛出現,将整個郡守府包圍。
王石箜還處在大起大落的驚惶中,也沒來得及思考皇帝什麼時候給了魏容止就地誅殺的口谕。
主謀死,其餘喽啰也丢盔棄甲,震聲喊冤。魏容止知道這些人不過是被郡守驅使,無意治罪,便請商澤府兵首領去收管這些地方官兵,自己和王石箜第一時間去了郡守房間,拿到了衡山的所有賬冊和來往書信,這些都清晰地記錄了郡守的貪墨事實,還有......是誰包庇了他的罪責。
魏容止看着這些書信瞳孔巨震,愣住半晌,将書信賬冊收拾好,交給了王石箜。
王石箜看了一眼,不免也是心下巨震,也知道了為何魏容止要将這些東西交給自己。
魏容止面露難色,道:“我與魏家......畢竟多有牽扯。”
王石箜了然,不禁感佩魏容止之大義,便将書信賬冊收了起來。
處理好這些,日頭早已西斜。但魏容止等人卻無法入眠,連夜帶着官兵出城安置流民。
長期關閉的衡山城門在如墨的夜色中開啟,其中鑽出了點點代表着生的希望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