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霍炳秋的折子入京,兩封家書也送到了京城。送到霍秋然手裡的那一封自然在被看過後珍之重之地收好了,而該送到顧府的那一封,在卻被放在了姬宇案頭。
姬宇對于霍炳秋擅自幫人送家書沒什麼意見,甚至覺得很有意思。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想着如何逼反顧思之,但想要逼反顧思之這種老謀深算的狐狸并不容易,斬其臂膀他能蟄伏,斷其足尾他能忍氣吞聲,留他一命日後保不齊還會卷土重來。若要趕盡殺絕,又怕他狡兔三窟,最後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更何況他在民間聲名顯赫,姬宇也不敢明着對他動刀。
但姬宇是瘋子,他就是要明着對顧思之動刀。
隻有這樣,才能讓顧思之真正感覺到危險,才能逼他絕地反擊。
如今攬月堂不開,與顧思之交好的官員多數下馬,其餘的也不敢再有動作。姬宇摸清了顧思之這些年所有的交際往來,也借由攬月堂洩題一事切斷了他與鬼蠻的聯系。魏容止去江北赈災,姬宇又開始派人清剿徹查地方上占地的豪強,自然狠狠刮掉了顧思之的私産,避免顧思之潛逃地方。
已經将他困囿京城,接下來就是逼顧思之動手。
怎麼逼呢?得真的讓顧思之覺得皇帝要對自己動手,但是姬宇又不能讓别人看出來。
那隻能利用五族和攬月堂之間的一點小秘密。
明眼人都看出來姬宇如今是要複興五族,不少權貴早開始攀附夏尹商三人。顧思之确實因此有了危機感,但這僅針對五族,不針對皇帝。
如果讓顧思之發現,當年的五族舊案真相已經被姬宇發現了呢?
此事一旦敗露那可是誅九族的死罪,顧思之要麼跑,要麼反。跑不了,那隻能反。
姬宇想到那兩個毀于顧府的堂前燕,驚覺秦漢策竟給自己遞了把好刀。如果秦漢策真如自己揣測的那樣想要激化皇帝和顧思之之間的矛盾,他一定會告訴顧思之那些密信失蹤了。
密信确實失蹤了,可這東西并不在自己手上。
話又說回來,秦漢策為何要幫自己?
姬宇百思不得其解,秦漢策的目的不明,姬宇不敢輕易跳進這個明擺的陷阱。
他又垂眸看向來自前線的顧府家書。
想了半天正事給他想得心煩意亂,不禁生出了一絲埋怨:那人怎麼不給自己寄一封家書?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的注意點就完全偏離了,将顧思之秦漢策暫且抛諸腦後,小小地埋怨嬴惑片刻,又自嘲地想:自己如今算是嬴惑的什麼人呢,他憑什麼給自己寄家書?
如此想着,他頹然坐下,垂首輕撫嬴惑給自己的聞香玉,一臉迷茫。
怔愣片刻,他手中的聞香玉亮了起來。
他默默地盯着手中發光的聞香玉,靈力還在源源不斷地注入。
眼前的空間如同水面一樣出現了一個漩渦,漩渦又向四周散開,正是通天井打開了。姬宇靜靜地看着眼前的通天井,半晌,起身走了進去。
隻遠遠地看一眼總不會有事,不被發現就好了。
姬宇迅速說服了自己,落地後發現自己是在帥帳附近。
他微微挑眉,掐了個隐匿訣,順着聞香玉感應到的方向走去。
嬴惑的營帳就在帥帳旁,沒有守衛,隻有一個小兵坐在外面擦刀。
姬宇定定地看了那小兵一眼,一揮手用靈力揚起一陣風,将帳簾掀開,飛快地鑽了進去。
帳内有些淡淡的藥味。
姬宇一皺眉,擡眼,看到了帳中的硬闆床,還有躺在上面的人。
嬴惑服了藥,早已因為藥力昏睡過去,此時無知無覺,并沒有意識到姬宇的到來。他臉色蒼白,所幸睡得還好;腹部被厚厚地包紮起來,看得到滲出的一點點血迹。
姬宇呼吸一窒。
他快步上前,下意識伸手想要觸碰嬴惑卻又不敢,手猛地停在半空。
劇烈的顫抖從指尖傳到全身,姬宇逐漸呼吸粗重,憤怒像是一把野火将他徹底點燃。
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幹的?為何霍炳秋來京的折子未曾提及此事?
原來嬴惑留在北疆,就是這樣“好好保護自己”的嗎?
姬宇怒極反笑,握拳時的指尖深深刺入了自己的掌心。
他不能擅自将嬴惑帶走,嬴惑定然不會同意,甚至此次前來北疆嬴惑若是知道了隻怕也會生氣。他隻能暗中調查此事。
他貪戀又心痛地在嬴惑身邊停留良久,終于憤而轉身,氣勢洶洶地去找霍炳秋問罪。
霍炳秋的帥帳不遠,他也還沒休息,拿着一盞小油燈正在看堪輿圖。姬宇一把掀開帳簾闖了進去,由于還沒解除身上的隐匿訣,霍炳秋隻看到帳簾被猛地掀開,卻沒有人進來。他意識到不對,伸手就要去拿一邊的長刀,那長刀卻被一股力量狠狠打飛!
霍炳秋大驚,一擡頭,隻見姬宇一身金紋龍袍站在自己面前,有如厲鬼索命:“朕将他交到将軍手裡,将軍就是這麼給我看護他的嗎?!”
霍炳秋猛一看到姬宇,先是一驚,又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一句話不敢多說直接單膝跪下,高呼:“末将參見陛下!”
姬宇正是盛怒之時,冷笑一聲:“朕在問你話!”
大冷天的,霍炳秋愣是出了一腦門子汗。他能怎麼說,說軍中有細作,将嬴惑的消息傳了出去,然後被鬼蠻針對,就是要取他性命?
霍炳秋沉默半晌,姬宇稍稍冷靜了點,也真品出了一絲不對。戰場之上傷亡難以避免,嬴惑也不是神仙,受傷太過平常。自己一時腦熱來興師問罪,若真是尋常受傷,霍炳秋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難以啟齒。
還真有隐情?
姬宇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壓下怒火,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霍炳秋無法,隻能将實情和盤托出,最後誠懇道:“我們雖然都懷疑魏家,但那兩個細作是死士,我們沒有證據。”
姬宇聽罷沉默不語。
沒有證據,此事隻得按下。當時隻怕還是嬴惑主動要求霍炳秋不要上報,生怕自己生氣。
姬宇不由得嗤笑了一聲。嬴惑還真是了解他。
霍炳秋被他笑得心驚膽戰,猶疑地擡頭看他。姬宇察覺他的目光,一揮手,怒氣似乎消了個徹底,隻是面上還是冷峻,說:“此事你不必再管,朕自會讨個公道。”
霍炳秋愣了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是。”
說完姬宇也不多留,甚至連嬴惑也不想看一眼,看了又得氣死。他直接回了皇宮,直接招來了德備才。
“去查近三月出入京城和北疆前線的來往信件。”姬宇吩咐道。
德備才隐秘地愣了一下,查京城的還好說,最近确實查細作查得很嚴;查前線的做什麼?前線也出了細作?況且前線能送信的不過一些身居高位的将軍,陛下這是發現什麼了?
他面上不顯,垂首應是,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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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備才辦事倒是快,次日就查了個水落石出。
“......是顧思之在外遊曆時,接觸了鬼蠻的人。”德備才道,“他應當是猜到了嬴公子所在,讓鬼蠻專程去攻打太原,妄圖戕害嬴公子。”
姬宇翻看着德備才呈上來的折子,聽罷半晌不言。德備才額角淌下一滴冷汗,有些忐忑地擡眼看了姬宇一眼。
姬宇并未發現他的異常,将折子上的内容看完,他才淡淡地問道:“魏家在其中,是個什麼角色?”
德備才心裡一突,馬上應答道:“顧思之給鬼蠻的消息......正是魏征途魏将軍傳達給鬼蠻的。”
這話乍一聽起來天衣無縫,魏征途兩面三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姬宇沒有起疑。
他隻是冷笑了兩聲,道:“這些東西......手還伸得挺長。”
德備才輕輕呼了口氣,放松了點,試探着問道:“陛下,那應該......?”
姬宇冷聲道:“魏征途且不管他,日後有他受的。至于顧思之......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此番作為,不過是再推朕一把罷了。”
德備才不知所以,也不敢應聲。姬宇也不需要他的回應,揮揮手讓他出去,回到案桌後準備繼續處理政務。
将一堆雜亂的奏章掃到一邊,姬宇撐着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最近的所有事都令他頭疼無比,想起嬴惑重傷的樣子,他又不禁一陣心悸,火氣也一陣一陣地往頭上冒。
他要逼反顧思之......可他怎麼逼反顧思之呢?
奏章堆得太多,幾乎堆成了小山。小山不堪重負,晃晃悠悠地掉下去一本。
姬宇回過神來,側身去撿。而此時,一直被姬宇放在桌角、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的顧矜伐家書闖入了姬宇的視野。
姬宇仿佛聽見自己腦子裡響起“叮”的一聲。
有了。姬宇撿起那封輕飄飄的家書,嘴角浮現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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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可謂是多事之秋。春闱時爆出舞弊醜聞,緊接着牽連出京中的鬼蠻細作;北疆吃緊不說,江北又遭遇大旱。如今似乎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京中卻又是暗流洶湧。
顧思之畢竟并沒有真的下定謀反的決心,動作并不張揚,甚至與一直幫他占星的烏常都沒有明說過,烏常至今都以為顧思之隻是憂慮皇帝跋扈專橫。
謀反也不是那麼容易,如今民間流傳着皇帝暴虐專橫的傳言,是顧思之的謀劃之一,把皇帝的名聲搞臭,那他的謀反也能算是師出有名。其二還得拉攏軍隊,刀柄握在自己手裡才安心。最後把姬宇鬥倒後還得找個傀儡皇帝,不然真他顧思之坐上皇位,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房門被人敲響。顧思之微微皺眉,應道:“進。”
房門打開,秦漢策快步走進來。這些時日謀反之事都是秦漢策幫他忙前忙後,顧思之卻對他沒什麼好臉色。一方面顧思之确實郁郁不得志,心情煩悶;另一方面,他還隐隐覺得秦漢策有些逼自己謀反的意思。
這回秦漢策來得行色匆匆,面上還有驚疑之色。顧思之有些不好的預感,問道:“出了什麼事,如此驚慌?”
秦漢策猶猶豫豫,欲言又止。
顧思之不虞道:“有話直說,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秦漢策一咬牙,脫口道:“北疆傳來消息,說是......公子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