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朱砂用完了,姬宇讓德備才去内務府拿了送來。
嬴惑坐在案幾後看折子,一旁的燭火因為姬宇回來帶起的風而晃動。
嬴惑擡頭,看到姬宇走過來,将盛着朱砂的小金匣放下,然後擡眼和自己對視。
之前姬宇病着,嬴惑忙内忙外與姬宇相處也比較自然,現在他能自己走動,嬴惑忽然就覺得氣氛變了,有些......不自在。
姬宇微微笑着,有些疑惑地開口:“怎麼了?”
嬴惑趕緊低頭,拿筆又蘸了一點朱砂繼續批折子。
姬宇繞到桌後,看了一眼低頭專注看折子的背影,眼神有些暗,猶豫片刻,還是沒自作主張坐到嬴惑身邊,隻是站在他身後。
“最近很多事情都很順利啊。”姬宇道。
嬴惑颔首肯定,又想起什麼,伸手拿過專門被他擺到一邊的一本奏折,道:“還有——鬼蠻求和了,這是霍将軍的折子。”
姬宇拿過細細看了看,臉色緩和了很多,道:“好消息。”
嬴惑也笑道:“是啊。”
姬宇又說:“那你是不是有更多的時間留在京中了?”
嬴惑愣了一下,握筆的手緊了些。
姬宇理解了他沉默的意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到案幾的另一側坐下了。
雖說幾月前受傷後嬴惑看起來接受了姬宇的感情,但是二人的相處模式并沒有什麼變化。比起愛人,嬴惑依然更像兄長。
算了,現在這個情況姬宇就已經很滿意了,不能再奢求太多,不能......
“姬宇?”嬴惑打斷他的思緒,“你在想什麼?”
姬宇連忙回神,本能地應道:“嗯,怎麼了?”
嬴惑總覺得姬宇眼睛裡隐藏着什麼風暴,卻不敢細究,又趕緊低頭說起正事:“鬼蠻雖說求和,但邊境也不宜松懈,隻怕他們是假寐誘敵,要為過冬準備糧草。”
鬼蠻的過冬糧草怎麼準備?當然是搶。
姬宇當然明白這個,在得知鬼蠻願意求和的時候姬宇等人就一邊準備談判一邊加強邊境防衛,想從鬼蠻身上狠狠挖下一塊肉來。
大周被鬼蠻困擾這麼久,想要的也不多,無非就是錢,糧,領地,人質,還有修行靈玉。
鬼蠻環境不好,糧食肯定拿不出來,大周就要求等價換成錢财玉帛等等。其餘的鬼蠻一概不同意,霍炳秋這邊和鬼蠻和談了好幾次還是談不攏,還又打了幾仗,嬴惑都回去支援了幾次。
最後兩邊實在說不通,鬼蠻就派了使節進京,正好跟着霍炳秋等年末回京述職的将領回京。
姬宇為此問過嬴惑:“你是跟着霍将軍他們一起跟着回京,還是......就留在京内?”
嬴惑此時剛洗漱完,他一直宿在姬宇寝殿偏殿,今日也是如此。他聞言想了想,說:“就留在京内吧,如果跟着霍将軍回來......有些麻煩。”
姬宇了然點頭。
泰元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霍炳秋等将領回京述職,随行帶着鬼蠻使節回京。
姬宇為了顯示重視,親自在城門外迎接。
盛大的迎接儀式過後,所有人各回各家。
宮中,姬宇寝宮。
姬宇剛洗漱完,隻披了一件薄薄的袍子,衣襟沒太攏好,露出胸腹間的傷疤。
他還在想着今日見到的鬼蠻使節,沉聲道:“你認識那個使節嗎?”
嬴惑皺着眉看着他,老是會覺得他這個樣子會冷,或者傷口還會疼。聽到姬宇的話,嬴惑說:“不算認識,隻偶然見過一兩面。”
姬宇:“在鬼蠻地位如何?”
“他是國師。”嬴惑說,他之前還是白無常的時候見過此人,“叫......蒙塞爾。”
姬宇皺眉:“很難纏?”
嬴惑颔颔首道:“若說鬼蠻單于穆騰格是個不計後果的瘋狗,那蒙塞爾就是拉狗繩的人。”
姬宇“嘶”了一聲,意識到此事不好辦了。
嬴惑安慰道:“沒事,目前我們占優,别太憂心。”
姬宇輕笑一聲,應了。
·
京城,霍府。
霍炳秋時隔多年歸家,在迎接儀式後的宴會上都沒吃多少,就等着自家妻子的那一手。
飯桌上霍母羅箐一直在問霍炳秋有沒有受傷、身體怎麼樣之類,霍炳秋又煩又開心,還是一一回答。霍秋然就是對鬼蠻興趣更大,一直在問和鬼蠻的對戰。
問到最後霍炳秋連連抗議:“淨你們母女問我,我也要問問你們!秋然,你最近修行如何?”
說到這個霍秋然猛地心虛,連連說:“哎呀飯桌上說這個做什麼,吃飯吃飯......”
霍炳秋察覺到不對勁,臉色沉了下來,說:“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你跟我說實話。”
霍秋然讪讪地笑,和母親對視一眼,不敢說話。
羅箐道:“還吃飯呢,也沒法給你看......先吃飯先吃飯。”
她們這個态度看起來也不是大事,霍炳秋便也不繼續問,專心吃飯。
飯後霍秋然想跑,被霍炳秋一把薅過來,去霍家的演武場檢查霍秋然的修行到底怎麼樣了。
霍秋然有些猶豫,但霍炳秋并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一掌拍到她胸口,靈力打入她體内,這就是一次簡單的較量。
霍炳秋感受到霍秋然修為的長進,頗為欣慰,笑道:“修為長進了,怎麼還不敢給為父展示啊?”
霍秋然以為蒙混過關,嘿嘿地笑。
誰知下一刻霍炳秋就拿來了兩杆長槍,抛給霍秋然一柄,非要和霍秋然比試比試。
霍秋然無奈極了。
霍炳秋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将軍,招招狠辣不留情面,霍秋然難以招架,眼看着就要輸,霍炳秋喝道:“這就是你的本事嗎!如此畏縮膽怯,為父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霍秋然被激,一咬牙,周身靈力迸發而出,幾棵草藤從她袖口中竄出,随着她舞動長槍的動作不斷地向霍炳秋的破綻點刺去。
霍炳秋心下訝然,但應對起來還算遊刃有餘。
霍秋然瞥眉咬牙,瞅準了霍炳秋防衛的破綻,一□□去——
霍炳秋側身躲過,猛地擡起槍尖,斬斷霍秋然的草藤,挑起霍秋然的槍身就要繳械。霍秋然順勢松手,反手抓住霍炳秋的槍尖,鮮血溢出,不等霍炳秋震驚後退,鮮血之上就迅速長出藤蔓,藤蔓瘋狂地長出再紮下,将整支槍侵蝕得盡數碎裂!
霍炳秋大驚,連忙松手将已經碎了的槍扔了出去,還連連後退離霍秋然遠了一點。
霍秋然也沒料想到會變成這樣,連忙收了靈力,藤蔓的生長侵蝕這才停止。
霍炳秋怒道:“這是什麼!這是怎麼回事!你修煉的功法到底是怎麼回事!”
霍秋然連忙解釋:“父親,我......!”
霍炳秋:“你修煉的是什麼功法?你母親拿給你的?”霍炳秋轉念一想也不對,家裡根本沒有跟霍秋然能力相稱的功法,更别說這種歪門邪道了。
霍秋然張口想解釋,霍秋然就喝令她将功法拿出來。
霍炳秋拿到那本《引路人》就覺得其上的氣息和自己相斥,翻看過後大驚,道:“這功法過于陰邪,你不許再修煉了。”
霍秋然一愣,上前急切道:“父親不是的!我可以控制好它!”
“你剛剛就沒控制好!”霍炳秋怒道,“若繼續修煉,誰能保證會成什麼樣!”
他說着就将書往一旁一摔,手中升起火焰要将書本燒掉。
霍秋然大驚,劈手又是幾株藤蔓從袖口竄出卷起《引路人》拿到手裡。她說:“父親,這是我找到的唯一适合我修煉的功法了!”
霍炳秋:“你!......”
二人對峙片刻,霍秋然神情堅定寸步不讓,霍炳秋最終也敗下陣來,道:“你再給我看看......我不燒!”
霍秋然這才滿臉戒備地将書遞給他。
霍炳秋這次看得更加細緻,但眉頭也越皺越緊,他問:“這書你是從哪裡找來的?”
霍秋然如實說:“是從攬月堂藏書閣找來的。”
霍炳秋仔細看過後雖說還是不放心,但還是選擇相信女兒。這套功法也不能說是邪門歪道,隻能說和中原的常規修行方式不一樣,但其他蠻夷之地的修行也和中原不一樣,就好像鬼蠻人的修行方式、靈力運行方式都和大周不一樣。
“丫頭,你決定修行這門功法就意味着在大周恐怕沒人能做你的師父。”霍炳秋道,“據為父所知,整個大周沒有能在這方面指導你的。”
“我知道,父親。”霍秋然堅定道,“我會守住本心,并且以後一定有能力繼承父親的衣缽。”
霍炳秋歎了口氣,感慨地拍了拍霍秋然的肩膀,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了。”
·
為鬼蠻使節特意準備的府邸内。
身着鬼蠻服飾的随從提着食盒走進屋裡,在轉身關門時還左右看了看,确認沒人盯着才關門進屋。
屋内有地龍,非常暖和,随從進門的時候還被暖氣熏得稍微頓了一下。他一在門内落腳,就有一個隔音法陣升了起來,這又将他吓了一跳。
鬼蠻使節蒙塞爾就坐在屋子正中的案幾後,随從進來了他也沒擡頭,還在低頭看着什麼。他身着黑袍,袍子上有很多鬼蠻特有的紋飾,看着十分妖冶;一開始穿的狼皮大氅放在一邊疊得好好的。他似乎非常習慣大周的器具、生活方式等等,以至于他竟和看起來更粗糙的鬼蠻人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