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塞爾居然在給穆騰格紮針。
一根銀針被撤下來,穆騰格背上就流出一股黑血。他倒是看着不疼,隻是精神氣兒好像低落了些。
蒙塞爾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說過,不必急于求成。”
穆騰格彎着脊背,似乎是很疲憊,喘了幾口氣才說:“一日不奪來中原,我一日不得安眠。”
蒙塞爾聽着他說的話,嘴角似乎勾了勾,但這表情看着實在不像笑容。他說:“即使您此時修成神軀,若無妖狐作輔,亦難成事。”
穆騰格沒說話,神色更加煩躁。
蒙塞爾不輕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道:“靜心。”
穆騰格滿臉怒色地閉目冥思。
蒙塞爾面不改色,繼續給他撤下銀針。
銀針撤完,蒙塞爾剛想走,穆騰格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腳腕。
他眼睛都還沒睜開。
蒙塞爾面不改色,将銀針收好,說:“去洗洗。”
穆騰格沒應,還是不睜眼。
蒙塞爾道:“今日就在我這裡留宿。”
穆騰格猛地睜眼看向他。
蒙塞爾并沒有第一時間回應他,一旁的侍者呈上暗紅的一碗藥。蒙塞爾接過,一飲而盡。藥将他的雙唇染成了深紅色,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詭谲。
他說:“反正你也不回你的阏氏那裡。”
侍者接過喝空了的藥碗,頭也不敢擡,緩步離開。
......
穆騰格含糊道:“我們什麼時候處理妖狐?”
蒙塞爾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不急。你自己都還沒修煉成熟,還急她?”
穆騰格皺眉道:“周國皇帝并不安分,魏氏幾近覆滅,我們還需要重新安插人手。”
蒙塞爾道:“五族又勢起,想安插探子更難。”
穆騰格氣惱道:“早知道當初就應當趕盡殺絕!不然現在也不至于......”
蒙塞爾勾了勾嘴角,沒說話,猝不及防地哼了一聲,轉頭怒視穆騰格。
穆騰格像沒看到一樣兀自動作。
當初沒能将五族趕盡殺絕也不是穆騰格心慈手軟,而是當時鬼蠻國内呼騰格爾家的勢力負隅頑抗,大周那邊魏氏也并沒有完全聽從他們,況且蒙賽爾想做的事也還沒做成,不宜過早入主中原。等穆騰格蒙塞爾處理好國内的事之後,大周局勢已定,雖不盡如人意,但也可以接受。此時雖然處理起來麻煩一些,但......
穆騰格想到即将做成的事情,不禁更加興奮起來,弄得蒙塞爾怒罵道:“畜生!......”
穆騰格充耳不聞,蒙塞爾也感覺到他近些日子愈發暴戾,心知其緣由,遂咬牙忍了。
虞兮并不知道他們在謀劃什麼,在鬼蠻閑了一段時日,還是覺得自己得做些什麼。
正好單于庭似乎是缺人,宗舍利越來越少盯着她,她便想着裝扮一番,去城裡走走。
鬼蠻貴族和單于住得不遠,也沒有格外的分界線,隻是有一些侍衛四出巡邏。旁人知道她是周國來和親的公主,對她的态度确實不冷不熱,大多數時候像是沒看到這個人。
畢竟自己是來自敵國的和親公主嘛,與鬼蠻并不親厚,虞兮沒把鬼蠻人的冷漠放在心上。
從阏氏帳往外走過一道卡,就到了貴族的聚居區。這裡的氈帳更多,大小相對單于帳就小很多了,氈帳上的裝飾也較小,隻有其上的繁複花紋顯示其中居住的人身份不凡。
虞兮經過時,偶有婦人出帳,看到虞兮愣了愣,才不冷不熱地行了個禮算打招呼,然後轉身就回帳了,也不知道她原本出帳是想作什麼。
一路走過見到的基本上全是婦人,還有些許稚童,都穿着厚厚的氈袍,格外怕冷的還圍了獸皮氅子。除此之外的裝飾就是一些瑪瑙頭飾和耳環,還有大串大串的瑪瑙項鍊。
貴族與平民居住地沒有明顯分界線,隻是越往外氈帳越素,花紋越少。此時出來的人也變少了,甚至遠遠看到她就避之不及。
市集在最外,沒有固定的場所買賣,所有商人都是在地上鋪一塊布,擺上商品,再富餘點的會支一個小棚子。市集上買貨的人也不多,也大都是婦人,有的還抱着襁褓。
那些鬼蠻百姓很顯然非常忌憚她,看到她靠近就跑開,好像她是什麼洪水猛獸。
虞兮對此一頭霧水,看向擺攤賣貨的攤主,那攤主看她也有些忌憚,隻是東西太多不好收拾跑走,隻好硬着頭皮跟虞兮賣笑。
這攤主即使是笑着也很猙獰,顯得有些不懷好意。虞兮猶豫了一下,才生澀地用蠻語開口:“這裡怎麼人這麼少?”
聽她說蠻語,攤主愣了愣,很是驚訝,再看虞兮的時候臉色明顯緩和很多。他慢吞吞地解釋說:“都在沙場上。打仗去了。”
這結果并不出乎虞兮的意料。她點點頭,看了看攤主賣的東西,是一些鬼蠻常見的粗糧。
虞兮本想就這麼離開,但看這攤主實在枯瘦,憐憫心起,又買了點東西。
攤主受寵若驚,趕緊找了個相對幹淨的布袋幫虞兮裝東西,一邊裝還一邊說:“這個很好吃的!是難得的精糧......已經炒過了,直接加水拌勻就能吃......”
虞兮面對他的熱情不知所措,也是這時她才發現,這位攤主隻有一隻手臂,隻是他衣袍寬大,之前沒看出來。
虞兮讓路緣拿好貨物,付過錢,猶猶豫豫地又問:“為何你們看起來都怕我?”
攤主愣住,眼珠骨碌碌地轉,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虞兮道:“如實說就好。”
攤主又猶豫,抓耳撓腮的,道:“您是妖神的使者,不是、不是我等賤民可以接觸的。”
虞兮驚訝挑眉,什麼妖神使者?自己在大周活了将近二十年,和妖神什麼關系也沒有啊?
哦,自己是妖狐來着。虞兮又想起來,難道妖狐和鬼蠻真有淵源?
虞兮不知道該怎麼回複攤主,隻好嗯嗯哦哦地應了表示自己了解了,然後和路緣轉身離開。
稍稍遠離市集後,虞兮小聲問路緣:“妖神,是我想的那個妖神嗎?”
路緣想了想,說:“應該是的。”
提到這,就不得不說一個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的傳說。傳說上古時期,整個九州大地都靈氣繁盛,人族修煉順遂,妖獸也多。妖獸中最為厲害的就是妖王,祂座下有四大護法,其他兩個護法傳說版本繁多早已不知具體是誰,但最穩定、最出名的就是護法妖狼和護法妖狐。傳說妖王野心勃勃想要占領整個九州大地,和人族爆發了一場極其慘烈的戰争。本來人族落入了下風,但是有一部分良善的妖獸認為妖王所為傷天害理,倒戈幫助人族,最終人族獲得了勝利。現在大周的五大家族就号稱是當年率領人族抵禦妖王的首領後人。
路緣也知道這個傳說,但是妖獸們的傳說和人族的不太一樣。在妖獸的傳說中,妖王無男女之分,是所有妖獸的“母親”——即是妖王創造了妖獸這個族群。妖王的能力更多的也不是戰鬥,而在“重生”。祂力通天地氣吞山河,其血肉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而關于那場人妖戰争,路緣知道的是,妖王似乎是被什麼惡念污染才升起勃勃野心,甚至開始不分好壞地屠殺妖獸。妖獸們不忍生靈塗炭才倒戈幫助人族。後來妖王隕落,還遺落了當時祂的妖丹“噬元珠”,傳說這玩意也是邪惡至極,力量強大,不好控制。
路緣把自己知道的關于妖王的事全部告訴虞兮,虞兮消化片刻,才說:“這麼說,我就是那個妖王護法,助纣為虐的妖狐?”
路緣:“看起來......是的。”
虞兮思量片刻,道:“但我看鬼蠻人是信仰妖王的,穆滕格還拉我拜過妖王。如果我在他們心中是妖王使者,那為何他們還這麼怕我?”
路緣看着她,欲言又止。
虞兮眼神示意她但說無妨。
“傳說當年大戰後妖王殘部流竄鬼蠻,所以鬼蠻人才會有妖王信仰。但是貌似他們對妖王的信仰畏多于敬,所以不敢和你打交道。”路緣說。
虞兮了然。
“而且……”路緣又補充,“不是有傳言說穆滕格是妖王護法妖狼嗎?”
虞兮愣了愣:“是啊,不過這和他們忌憚我有什麼關系?”
路緣看着她,二人對視,虞兮忽然就想通了其中關竅:戰争持續太久了,鬼蠻死了太多人了。
她們此番出來,見到的大都為婦孺,壯年男子很少。那壯年男子去了哪兒?如市集上那位攤主所說,“在沙場上,打仗去了”。
可能一開始鬼蠻百姓還會為了征伐而亢奮,但是久而久之,平民百姓犧牲者衆多,而好處全到了貴族手裡,百姓肯定會怨聲載道,不難想象他們對穆滕格有多大的怨念。
穆滕格是“妖狼”,虞兮是“妖狐”,他們會因為穆騰格而敵視虞兮也可以理解了。
想到這兒,虞兮忽然反應過來什麼:穆滕格征兵時必然也借用了妖王的名義——那他會是以什麼理由鼓動百姓參與戰争的呢?
若是為利,他又為什麼在和談中讓步那麼多利益,隻為了讓虞兮來到鬼蠻?
他為什麼非要讓虞兮來鬼蠻?
虞兮心中大駭,一把抓住路緣的手,驚惶道:“姐姐,你是否知道什麼密法……是能夠複活妖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