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初二年二月二日,朝廷為已故大将霍炳秋舉辦葬禮。
考慮到霍炳秋喪事的特殊性,這次葬禮相比較于傳統葬禮有繁有簡。一開始是複禮,嬴惑将霍炳秋的屍身從芥子世界裡拿出來,安放在南陽郡衙門口的廣場上。
那屍身被嬴惑用靈力裹着緩緩飄出,即使在場所有人都已經做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霍炳秋慘烈的死狀駭得一言不發。
屍身放好後,由太史令和禮部尚書一同為霍炳秋招魂。他們一同端着霍炳秋沾血的破損甲胄,朝向正北高呼其名與官職。
招魂之聲由靈力加持,傳了千百丈遠,空谷回響,哀轉久絕。
複禮過後良久,郡衙廣場上莫名起了風,輕輕揚起場地内布置的各處白幡,仿佛霍炳秋的靈魂真的回來了似的。
衆人怔然,風輕輕地撿起一片放在場地四角、一會兒準備燒給霍炳秋的紙錢,輕輕地掠起,又放在寫了霍炳秋名姓的明旌前。
主持葬禮的姬宇這才回神,讓太史令和禮部尚書退場,宣葬儀師入場。
葬儀師一身素白,挎着一個半大的工具包。他從人群中走上前,先是朝高位處的姬宇嬴惑等人行過禮,随後走到霍炳秋躺的床邊,輕輕跪下,深深一拜,随後才起身拿出自己的工具開始為霍炳秋殓容。
人群中有人不知為何葬儀師為霍炳秋行此大禮,一旁便有人小聲道:“此人也是北方遷移過來的,據說南遷途中格外驚險,一家五口三人都不聲不息地死在了血霧裡。若不是霍将軍保衛,他也活不到今日。”
那發問的人了然,而這回答也悄然傳進了所有人耳朵裡。
入殓工作進行了大半,衆人才發現這葬儀師居然也是修行者,而且能力似乎類似“複制”“再生”,他清理幹淨霍炳秋一身血污,又“治好”了他一身的傷痕,還補全了他缺失的肢體和血肉。不過半個多時辰後,霍炳秋竟看起來面色紅潤,宛如尚在人世。
不說圍觀的尋常百姓,連姬宇嬴惑等人都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啪。
有一滴水滴在霍炳秋臉頰上,緩緩滑下,像是他自己流的淚。
有人小聲驚訝道:“殓容消耗這麼大嗎?累出了這麼大的汗珠。”
“什麼汗珠,你看清楚。”一旁的人提醒他。
他一愣,定睛一看,才看到這葬儀師早已淚流滿面。
葬儀師看起來面色還算平靜,隻有滿面的淚痕和緊抿的嘴唇出賣了他。他看到滴在霍炳秋臉頰上的淚珠也愣了愣,随後不緊不慢地輕輕擦去淚珠,開始為霍炳秋整理遺容。
他為霍炳秋紮好鬓發,修剪胡須與指甲,又往他臉上抹了些脂粉,讓他看起來隻是睡着了。随後從一旁的漆盒裡拿出一枚瑩潤的玉珠,放進霍炳秋口中。
随後,他為霍炳秋換好殓衣。這殓衣也是特制的,與尋常不同,看起來仍然像是戰袍。
最後葬儀師将收拾下來的頭發、指甲和沾血的布匹放進香爐中,再将香爐擺上霍炳秋頭頂的案桌上,他的任務便完成了。
他一言不發地朝姬宇等人再次行過禮,便又默默退開。
姬宇深深地吸了口氣,轉頭看向嬴惑。嬴惑微微颔首,姬宇便與他一起走出來。
他們擡手釋放靈力,用靈力托霍炳秋的靈牌,穩穩當當地放在香爐後。
做完這些,姬宇高聲道:“傳羅箐,霍秋然。”
人群吵嚷了片刻,最後緩緩讓出一條路來,其後是一身重孝的霍秋然,攙扶着悲痛欲絕的羅箐。
霍秋然面色堅毅,雖眉眼間看得出悲痛之色,一舉一動間卻已有其父風骨,足以撐起這個家。
虞兮站在嬴惑身後,擔憂地看向她們。
羅箐母女二人行至霍炳秋床前,站定。他床前擺了兩個蒲團,是做什麼的顯而易見。
二人先後跪下,羅箐幾乎不敢看霍炳秋的遺容,捂着心口垂首彎腰:“......吾夫霍炳秋。”
霍秋然倒是定定地一直看着父親的遺體。葬儀師的法術隐瞞不了她,她能看出霍炳秋的屍身原本是怎樣的慘烈。她深深地看着父親,妄圖記住父親身上的所有傷痕,然後要讓鬼蠻血債血償!
看罷,她利落轉頭,響亮亮地磕了三個響頭。
親人見過遺容,便又有人上前将母女二人扶下,然後将霍炳秋的屍身移如棺椁中。
霍炳秋的遺體入棺後,便可以讓衆人前來祭拜了。姬宇等人打算的是停靈三天,這個時節還冷着,還有靈力護佑,不怕屍身腐壞。
姬宇嬴惑率先去上了香,随後便是五族幾個人,然後是兩位公主。
羅箐母女就在一邊答謝衆人的祭拜和吊唁。
停靈三天,自然不會一直是她們母女守着,會有霍炳秋原部下為霍炳秋守靈。第一日夜半時,嬴惑作為受了霍炳秋極大庇護的人,過來代羅箐母女守靈。
夜裡風大,雖此處設了陣法保護,卻還是不如屋裡暖和。嬴惑手臂上綁了孝帶,過來輕聲勸羅箐回去:“伯母,回去吧,我給将軍守着。”
羅箐轉頭看向霍炳秋的棺椁。
在正式下葬之前,羅箐都有一種霍炳秋并未犧牲,隻是遠在北疆,與往常一樣在打仗的錯覺。她習慣了與霍秋然守在家裡等霍炳秋,明明都是同樣的兩個人,那人回得來回不來,感覺卻截然不同。
羅箐沒起身。
嬴惑見勸不動羅箐,便轉頭對霍秋然說:“讓伯母回去吧,這麼守下去身子受不住的,大周需要你們。”
霍秋然看着嬴惑,不知被他哪句話觸動,原本也打算守三天的她終于起身,去将母親扶起,走進靈堂後給二人準備的休息的地方。
嬴惑取代了羅箐母女的位置,在霍炳秋靈前守着。
嬴惑靜靜地看着霍炳秋的靈柩,心情有點複雜。長輩離世的悲痛後知後覺地湧起來,可他又有種空茫,仿佛最後能為他們遮風擋雨的長輩故去,他們終于不得不以自己的身軀支撐起大周的脊梁。
出神間,他似乎看到一抹白色身影走了過來。
是虞兮。
虞兮其實與霍炳秋打交道不多,對他也沒什麼印象。但她記得嬴惑說過霍炳秋是自己父親的舊部,也記得霍炳秋托嬴惑帶回來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