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良從容走上前行禮道:“公儀郎君,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江良,初夏那會我們見過。”
原來是差點成了陶修舅老爺的江良,公儀林不客氣地問:“你來此做什麼?”
江良為人老實本分,不會花言巧語,卻又不敢将來意說的太明白,真假參半扯了個謊:“我與陶修是朋友,他外出有事臨行時托我照應下家中的阿翁。陶家有位姑娘我不便靠近,隻能每日守在此望上兩眼。”
公儀林當即知道他在扯謊,在西海縣那麼多日也不見陶修提過江良,更别說家中有小妹的情況下還把家托給其他男子照看,他不想拆穿江良,睨着眼問:“每日都來?”
“是,來了看上一眼,見無事我就回去了。”
“陶修留下一老一少在家确實十分欠妥,何況還有個正值年華的小妹,等他回來我一定把你的義氣和他的失職放一塊比較比較,好讓他自慚形穢。”
江良臉上一陣紅黃相間,諾諾幾句後極不自在告辭而去。
沈鐘沒打算參加狩獵,架不住公儀林威逼利誘,隻好倉促帶上弓箭一起向柳益山出發。
柳益山狩獵場幾乎彙聚吳郡所有士族的青年才俊,個個貴不可言才華橫溢,帶着與生俱來的傲氣和神采,他們站在這個時代的最頂端享有财富與利于他們走得更高的權利和人脈,公儀林混迹其中,俨然天生就是其中一員。
因惦念西海縣的窮小子,近五天的狩獵變得索然無味,但有兩件事卻讓公儀林大開眼界。第一件事,他與幾個士族子弟坐在一起閑談平日的興緻雅好,其中一人竟當衆摟過蓄養的娈童親上一嘴,其餘者見狀皆擊杯助興。公儀林驚訝萬分,目光一直落在才十二三歲長相清麗的孩子身上,身邊有人見他神色異樣,打趣着問:“公儀公子可有這個‘雅好’,願試試嗎?”
公儀林慌得收回目光,試問道:“這孩子是自願的?”
“隻要你想,他們就無所謂願不願意。”
沈鐘替他嚷一句:“你們别帶壞我表弟,他不好這口。”
另外一事發生在狩獵場上,公儀林與一個叫薛際的人同時射中獐子,二人靠近獵物後無法界定獵物歸誰,有人替公儀林說話:“射中脖子的是公儀公子的箭,隻有咽氣才會倒下,自然歸他了。”
“不一定,它先被薛公子傷了腿無法逃跑才被射中咽喉,我看它應該歸——”此人把圍攏的人群都看過一眼,突然玩笑道:“還是歸公儀公子。”
衆人哄笑,紛紛應和,“這隻獐就一定是公儀公子的咯!”
出身寒門的薛際對此敏感多疑,不等旁人再替他說話,當即抽出腰間長劍對尚有一口/活氣的獐猛地砍下,鮮血四濺,獐子斷為兩截,他把獐頭拎在手中對公儀林冷笑道:“屬于你的就還你,不是你的,我絕不會給。”
公儀林嘴角抽動,難以理解此人的極端行為,他不但接過獐頭還彎下腰拎起獐後腿,挑釁威脅道:“隻要我想要,它就是我的東西,有種你從我手裡拿回去試試。”
薛際眼神陰沉轉頭就走。
待薛際上馬離開,他才慌忙丢掉獐頭獐尾,把一手的鮮血抹在司子遞上來的衣服上,大罵一句:“此人有病吧!”
五六天後,公儀林在馬匹後面挂滿獵物返回汝丘。離佛堂禁足結束的日子還有一個半月,他雖頭疼不已,決心用這段時間靜心讀書。心還沒沉靜下來,司子忽給他帶回好消息:陶修回來了。
他在佛堂靜谧氤氲的輕煙中猛的擡頭撂筆,起身驚問:“真的?”
這一高亢激動的叫聲險些把念經的老母親吓得仰過去,公儀林鄭重其事對佛祖彎腰行禮:弟子罪過罪過。而後一個縱跳逃出佛堂,拉着司子問:“何時回來的?快讓他來找我。我這禁足多日實在走不開,你再去一趟讓他來汝丘找我。把馬牽一匹給他用。”
司子為難道:“他回來好幾天了。你沒空看他,他這會也沒空來找你,陶修被村民攆去山上隔絕起來了。”
公儀林不信村民會如此對待在西海縣受人尊重的義士,又問一遍:“攆去山上是什麼意思?”
“玉河村人擔心他把溫蠱帶回來,就把他請去山上住個十來日。等他十日期限一到我就替公子跑一趟。”
“陶修這就答應了?他患溫蠱症比我還早幾日,我都無事,他怎麼就答應跑山上去。這些混賬村人分不清好歹,陶修在西海縣的功勞甚至值得上報縣署,回了村子倒一無是處一錢不值了。”
“二公子也要體諒村民的恐懼,若通過衣物之類帶回溫蠱,遭殃的還是衆人。”
得想辦法溜出去,必須去趟玉河村見一見陶修。公儀林患得患失走回佛堂的案幾前,望着母親的背影忽靈機一動。
公儀夫人領悟佛法全憑關在佛堂裡神神秘秘的自悟,她的智慧便是寬仁大度,看事比任何人都通透清明。
“阿母,你常言讀《楞伽經》可助衆人或我破除一切魔障煩憂,可我有一妄念卻在經書中找不到答案,敢問母親,我該如何淨意念?”
公儀夫人:“你有什麼妄念?”
公儀林笑道:“心中記挂一人或一物,坐在此處縱使抄百遍佛經也無濟于事,我還是想他,我該如何?”
公儀夫人畢竟聰穎寬容,多日不見他要外出,今日陡然提起必是有急事,遂溫和地笑說:“因緣會遇,你想沒想過為何總惦記此事,去吧,你父親若問起來我會替你辯解。”
公儀林出現在鐘山已快酉時,昨日下過雨後天氣濕冷難耐,他全身包裹的厚重臃腫仍然抵擋不住從野地穿來的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