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暫的一夜公儀林卻數次驚醒,每次醒來見窗外一片漆黑又安心躺下。他夢見陶修牽着一匹黑馬獨身走在望不到盡頭的路上,霧氣彌漫,樹影幢幢,任他如何叫喊陶修都不肯回頭。
忽然覺得臉痛,睜開眼睛見陶修已起身穿好衣裳站在床邊,舉手又要拍他的臉,叫醒人的法子還真不客氣。公儀林猛地坐起來看向窗外,天已佛曉,此夜已盡,他頹喪地抱着腦袋,把臉埋在被衾裡。
陶修把右臂伸到他眼前,笑着責備道:“你說脫臼的膀子會重複掉,現在我信了,你知不知道你睡覺還要抓東西,像個小孩,挺有意思的?”
“你還記不記得昨晚的事?”
陶修想到被摔碎的酒杯和覆在手面上的暖和的手,立即回答:“不記得了。”
“康樂,我走之前想再見你一面?”
陶修用壺中冷掉的水漱口洗臉,嘴裡鼓着一口水不肯說話,把手和頭擺的像根撥浪鼓,“嗬嗬”吐掉水後極為嚴肅回道:“别到營中找我。二十多日終于習慣兵營,可你一來就令我想家,思家的心緒會傳染,影響我們操訓。”
陶修見他賴在床上遲遲不肯起來耽誤自己回營的時辰,就把他的衣裳統統丢在床上,一言不發抱臂看着他。
公儀林也有這個顧慮,但相處的時間能多一點就是一點,盤腿坐于床上就是不動,鑽了一夜的被子,頭發淩亂支棱,幾縷發絲挂在肩頭,臉色郁悶嚴肅,陶修從他臉上瞧出孩子氣,忍不住笑道:“錦公子被下人服侍慣了連衣裳都要等着穿?”
“你來幫我穿。”一把掀開被子跳下來,動作利索,幾下就将衣裳套在身上等着陶修系帶。
陶修站在他右側,接過腰帶從他腰上環過一圈,細緻地打結纏繞,拇指在他腰際抵出空隙抽出帶子。這個角度公儀林隻能看見他低垂的雙目,聞到他頸間熟悉又靠近不得的味道。
“你臉紅什麼?系個腰帶都能勒着你?”原來昨晚耍他的人也一樣不經撩,僅一個抵腰的動作就把稚嫩的經驗暴露無遺,陶修不禁暗暗哂笑。
公儀林從他手中一把扯出大帶,像被抓包的賊,跳腳道:“我臉紅?我是剛起來還沒透過氣。”
“行了,快帶我回營,回去正好趕上清晨的操練。”
兩人在樓下各自喝碗清粥,抹抹嘴走出小酒肆。公儀林向店家借了匹馬,僅半個時辰就趕回兵營,東方剛剛露白。
陶修對守門的哨兵遞交腰牌,驗過身份後走過來跟公儀林告别,“槐序,有機會再會。”
公儀林始終一聲不吭,待陶修轉身要走進栅門裡才喊道:“康樂,保重。”
陶修不敢高聲回應,回首對他拱手再别,拖着沉重的腿走進大營。
兵營很快就鼎沸起來,穿衣、洗漱、列隊,隊伍依序從栅門跑出來開始集訓。人頭攢動,喊聲震天,站在高處眺望的公儀林試圖從幾千人中找到陶修,最終怅然離開。
他騎在馬上搖搖晃晃,胸口隐隐作痛,在那支隊伍走過後浮起的塵埃中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自己和陶修的将來。
剛回到公儀府的大門前,他忽然栽下馬背,昏沉的腦袋隻想放空,所有的人與事都不願去想。
他大病一場,一向身強體健的人在床上躺了整整六天。這六天幾乎滴水未沾,好像受過家法的後遺症才在身上出現效果,他想念侄子公儀佑,也想念兄長公儀檀,還有從未見過面原打算與之結親的袁氏姑娘。必需用這些人把心塞滿不給陶修留任何餘地。
想到他,公儀林的心就疼的難受。
司子也揣摩不出公子的病因,還給了一個不合理的建議:“公子不是很喜歡去玉河村嗎?去找沈大公子玩?”
“玉河村?”他在嘴裡念了兩邊,把身子朝裡面一翻背對司子,不耐煩道:“出去,出去,别煩我。”
司子剛要關門出去,他又轉過頭問:“去建康的東西都備好了?與你妻子都說過了?”
“公子,都好了,隻等你病好就能出發。”
那日陶修回到兵營後準備換上操訓的薄衣,脫下衣裳時,忽從背後落下一樣東西,撿起來匆忙看一眼,是一條鮮紅柔滑的腰帶。